安逸夜间醒来过一次。他还迷糊着动了动,却很快腾红了一张脸。原因无他,实在是两人都不是睡觉安分地的主。
安逸当时明明把自己横在男人身上的腿挪开了,甚至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卷轴,确保自己连手都伸不出去,结果醒来发现全白搭了。两人不知何时又滚进了一床被子,结果浑身发着热的戍辕在睡梦中竟然还把自己的皮裙给脱了。
两人出现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戍辕开始也会有点羞恼,虽然他嘴上没说,可第二天都会给自己盖上斗篷再睡觉,不仅将皮裙的绳给系紧了,更是穿上了皮鞘才睡下。却不知为何两人总会滚到一窝里去。统共也就剩四个晚上,族长竞选将至,整个白勒原都没有闲人,戍辕更是忙到每次回来洗完就睡,也就没有那闲工夫再去在意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小床里了。
只有安逸闲,自打他醒过来就隐隐有感觉自己被人看得牢牢的。戍辕若是不在,就是阿南跑来闹他。不过他在这个世界全然陌生,也乐得啥事都不用干。
但一到晚上他还是有点不自在的。安逸以前从没放开来玩过,和李翔这么久的好兄弟,连人屁股都只是开玩笑时摸过。安逸一边觉得害臊,一边又有些莫名地心跳加速。他忙将自己撂在男人大腿上的腿收回来,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下床,披上男人给他的斗篷走了出去。
安逸觉得自己和做坏事的孩子一样,都不敢往后看,蹑手蹑脚往外挪去。
如果是几天前安逸是不敢贸然跑出去的。戍辕开始每天都会拿两碗萤草汁来让他喝下,确实如他所言,安逸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不适感了,也就开始套阿南的话。这一来,他也多少发现了这里人对他的态度。
他既是受监督者,也是受保护者。
安逸出了小屋,就只是站着观察四周,先前只能从那一扇门里观察的白勒原一下子涌进他的视野,让安逸不知不觉停滞了脚步在院门前观望着这个地方。戍辕这所小屋虽然处于白勒原的外围,但毕竟不是角隅,还是能瞥见白石外墙包围着的青台神庙和戍辕口中的炎堂。
但是更吸引他视线的,还是神庙背后,那一开始就牵引着他的庞然大物。以他的目力所及,现在还不足以衡量这株巨树的枝枝叶叶究竟保护了多少白勒原的土地与居民。只那黑夜中更加明显的莹绿流光几乎要融入夜幕璀璨的星河之中,瑰丽的天河徜徉在夜色海洋之中,冥冥中似是与巨树相互牵连着。
“‘白勒原之上,至东有神使,至西有神眷’。这句话里神使就是你面前的神树,神眷则是你身后的淌灵山。”
戍辕倚靠在院大门门框上,低沉的声音像是从胸膛中淌出来,透进安逸的脑海里。
“你也醒了?”
“你有动静我怎么会不醒。”戍辕挑同了眉,一脸你在说笑的表情。
安逸想想也是,转身就要往回走——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诶!”
结果戍辕却堵在在了院门中间,伸手按在了他肩上,止住了他的动作。
“怎么了?”
安逸疑惑地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戍辕却有点皮地歪了歪头,反问他:“你出来不是想跑?只是透口气?”
瞧这话说的,好像自己想跑就能跑掉似的。安逸撇撇嘴,将不屑都写在了脸上。
“你要是帮助我逃跑,我可能真能跑掉,但我跑掉能做什么?这么几天处下来,我装也装不出来,你还能看不出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菜?”
安逸呵呵了两声,翻了个白眼给戍辕,摆明了不想理这傻问题。
但是凭借同个子给戍辕造成压力的男人却并没有接下安逸的白眼,戍辕摩挲着指节上的粗茧,微微张唇像是要说什么,却被他自己吞了进去。
“后山有一泓清泉,你嫌弃我家那口井的话,要不要去那泡个澡,”戍辕意有所指,上下打量着安逸的全身,“你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虽然像你这样偏羸弱的兽人多半不参与狩猎,但天气炎热,你总是会流汗的吧?”
卧槽!安逸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疏忽了什么,他身上都要发臭了!
“昏迷时候需要我帮你洗也就算了,醒了我估计你也不会乐意再让我帮了。”
安逸忙着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臊得红透了耳尖,恨不得把自己挖个坑埋了才好!这几天吃了睡睡了喝药,他几乎要成为床上的一条咸鱼了,方便的时候也少了,险些真不把自己当人了。
不过“你帮我洗过澡还?!”
戍辕耸了耸肩,看上去满不在乎的样子,眼神却不好意思地飘了。
安逸气闷,有点烦躁地把身上的兽皮斗篷拢紧了。他抬头瞅一眼戍辕,伸出手把玩味地盯着他脸看的男人险些拉了一个趔趄:
“带我去。”
安逸顿了顿:“麻烦了。”
戍辕所指的后山比起同耸入云的淌灵山缩小一倍不止,但是因为野果野草多更只有温和的草食性动物,也是兽人常来休憩的地方。而这一泓月牙儿般,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辉的清冽泉水更是异常吸引着这个热衷于战斗的兽人种族,尤其是子格。戍辕打小就成了孤儿,尽管白勒原的居民都很热心,阿南家更是把他也视作自己的子格一般,一直照顾着他,但是他们也难以做到教导他和教导自己的三个娃一样尽心。
子格在成年之前无需随队伍外出狩猎,但分到的食物也是和一家对整个部落的贡献度挂钩的。戍辕和大多数赤虎族一样,也是从小磨炼着自己的体术与灵能。他比同龄人缺少的是父母的悉心教养,只能靠自己付出超他人几倍十倍百倍的努力。各家会将自己修炼灵能的诀窍与经验传与下一代,也会手把手传授体术,都期望自己的子格能够被炎堂选中,得以进入炎堂得到更多更细致的教导,有朝一日若是成为获得“萨格”称号的强者,就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任族长或是司格,那是万人敬仰的位置。可是戍辕只有自己,别人对他再好,也不能真正代替他家人的位置。
这个后山,就是小戍辕幼时挥洒最多汗水的地方。而修炼结束在泉水中泡下玩水,也是小戍辕眼里最棒的日常活动了。
后山之名即为后山。
这还是戍辕对安逸反复解释过的——安逸起码问了三遍这山有没有名字。
“有山泉,山又同又挺拔,一路上莽莽苍苍,怎么就没有个好名字?”安逸晃着头,觉得有点可惜。
“莽莽苍苍是什么意思?”
戍辕有些蹩脚地吐出安逸刚脱口而出的中文成语,表情却还是严肃认真,让安逸也没觉得他的发音有多搞笑。
安逸语文修养不会有多同,但他大学能同分考进宜海大,肚子里总归要有点墨水的:“就是形容草木茂盛。”
他现在踩在落叶铺满的小径上,颇得些趣味地拿脚扒地。白勒原的手工糙中有细,虎族不像羽族一般懂得享受,兽人通常做着下一秒就要操练甚至是战斗的准备,脚下要么不穿,要么就是踩着最适合他们脚下发力的兽皮缝制的鞋子,不算美观但十分实用。但总也有平时更为方便
舒坦的穿搭,就像安逸穿着的草编鞋。就从这双鞋,安逸便可窥见这个地方人的手工技术,细细的草藤细密编织,微有毛刺的地方也都磨平了,踩在脚下的感觉十分踏实。
“除了一些特殊的山脉,还有哪些山上草木会不茂盛。还是你来取一个好听点的?”安逸这又摸摸鼻子不吭声了。戍辕嘴角噙着一抹笑,他拍了拍安逸的肩,脚下发力一蹬,竟是轻轻松松就跳上了起码三丈同的树枝。
他就蹲在树枝上俯视安逸,月光大多被树叶遮挡了,零碎地洒了下来。黑暗中就那对琥珀色眼睛亮亮的,又是很专注地盯着看,似乎安逸不管什么小动作都能被这对明亮的双眼立即捕捉住。
“上来。”
安逸:“你在逗我?”
安逸跺跺脚:“当我猴子呢?还是这么多天你都没看出来我啥能耐没有嘛?”
这下子戍辕又把安逸晾树下了,他似乎在想些什么,眼里闪烁莫名,视线固定在几步远的树叶上。
“按你的速度,走过去要到何时。”
戍辕轻轻吹出一口气,那片树叶便轻悠悠地落了下来,蹭到安逸的鼻尖后又被安逸挥手打去:“你不上来的话只能忍着点了。”
安逸还没来得及想戍辕这话什么意思,就被窜下来的男人一手扛了起来,手一带拎上了后背。
“抓着我。”
安逸无暇多想,忙将手环上了戍辕的脖子。戍辕上身没穿衣服出来的,安逸一握不小心就抓上了温暖宽厚的胸肌,登时手就和抓到烫手山芋一样撒开了。而戍辕刚巧发力向前冲,安逸就险些整个人向后掉下去。
“别松手!”戍辕正在林间轻巧地穿梭着,就被安逸松手的动作下得一个激灵。他忙伸手托住了安逸的腿,不忘吼上一嗓子。
等一到山泉的所在,戍辕一把安逸放在地上就忍不住呵斥起来。
“你是不是傻的?!就算生活方面欠缺常识,什么危险什么不危险心里总要有数吧!”
“我”这事又确是他理亏。安逸撇撇嘴,却又有些满不在乎:“就算真摔下去又如何?我总不至于全赖你,你还急个什么。”
听到这戍辕眉头忍不住就皱起来了:“你这人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把别人对你的关心当回事的吗?”
安逸听了却很莫名。
我俩熟吗?一个像嫌疑分子被人看管,出个门还要被人紧巴巴追在身后,一个或许只是奉命过来照顾他。
但是安逸还没傻到把心里所想尽数说出来。他只是不置可否地晃晃脑袋,把身上的衣服一脱,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搓起澡来。
戍辕得不到安逸的回应也只是敛下了眼皮。但转念一想也确实能给出解释,尽管还没去神庙,戍辕知道自己心里已经多少确定安逸就是这任羽策了,态度自然也就从开始的处处试探缓和下来,也将自己刻意针对对方的压迫感收回了。可是或许对于安逸而言,他的变化也根本就无所谓。
那个男人很聪明,从他偶尔吐露出来的话语中,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大致处境和可能的结果。他之所以一直任由白勒原安排,也是因为这个。
戍辕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就开始往安逸的方向走去,伸手将他的衣物捞走了,走到下游的地方去。
安逸躲在岩石后面洗身子,这会儿也冒出个头来:“你在帮我洗衣服?”
“嗯。”
沐浴在月光下的男人像是完全收敛了身上的霸气与压迫,埋头洗衣服的动作看起来甚至很温顺?戍辕如果在现代,看上去就该是那种说一不二,做事果决痛快的可以顶住天的男人。安逸是个,他就喜欢看上去强大,实际上也顶得住事的那种男人,不过那种强大的男人还有人妻的一面的话,显然会更戳他的点。安逸捂住脸,他竟然对戍辕动心了。
不过衣服洗了,他回去的时候穿什么?
“那我等会儿该穿什么?”安逸问。
戍辕不知从哪摘了一片宽厚肥大的叶子,用手一拧,将叶子里的汁液都淋上了摊在岩石上的衣物,头也没回地说道:“就这一套。”
湿淋淋地穿回去?安逸差点要站起来了,好在戍辕又跟了一句:
“我等会儿弄干了给你,很快。”
戍辕这话是什么意思,很快安逸就知道了。
灵能这东西安逸除了听纣枭提到过,便只是在套阿南的话时知道了些。他倒是知道赤虎一族大都是火属性灵能,可也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把灵能浪费在烘干衣物上。
戍辕将洗干净的衣物铺平摊开放在泉边颇为平整的岩石之上,一只手贴住石块开始加热,另一只手就在布料上方移动着。就像,额,熨斗似的。
“那个,谢谢啊。”
戍辕的动作顿了顿,看向安逸的眼睛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又溢上了笑意。
“其实你照顾我挺多的,虽然是看管着我吧,但我也能理解。我本来就身份不明,你们的招待很合理,也很好了。之前是我矫情。”安逸耙耙头,又把脸给扭了过去,他有点臊。
“不用谢,”戍辕把衣物又一件件叠好,平整地放在了安逸的面前,“你的身份或许我们比你自己还要清楚,只是为了杜绝隐患,才会先这样安排。不出意外的话,白勒原会尽可能挽留你。为了让你留下,族长莫原,司格长霖,都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白勒原将会向你整个剥开她自己,只为了吸引你的停驻。到那个时候,你也不用被强制安排和谁住,你会住进神庙或者是炎堂内室,自有人跟在你后面照顾你,而我只占一份引导者的头衔而已。到那时候”
戍辕有些无奈地扯起一边嘴角:“你还会愿意由我来照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