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辕走后安逸便又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这一睡再睁眼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他不安稳地翻过身体,一片漆黑之中只那双明亮的眼睛探寻着光亮,想从半掀开的窗板那向外头窥视,却还是只能看清那借窗板遮掩了大半身体的明月。
安逸支起身体靠在墙上,把自己缩成一个球,睡过头了昏沉的脑袋就抵在膝盖上。他还赤裸着半身,却并不觉得寒冷,只是不太习惯在陌生的地方裸露。和藏苏里的极端天气不同,白勒原有些暖和得过分了。
缓过来之后安逸就把粗重的木质窗户板整个打开了,用木棍支着倒也稳当。
他先摸摸口袋,睡裤兜里空空的,就算他把手塞在兜里再久,也必须得接受手机已经不见了的事实,身上和原来世界的联系,就只剩下这件大学开学买的睡裤和包着小兄弟的纯白色内裤了。安逸手搁在腰胯裤缝上,渐渐往猴移,够到后背,最后停留在肩胛骨上。那痛彻入骨的烧灼感仿佛只在不久前才消停,就算此时也微微发着热,片刻不停地提醒安逸那段令他倒在地上冷汗暴流的痛苦经历。以及,那仿若做梦一般支撑着他的羽翼。
安逸看起来有多镇定,心里就有多慌。或许当时距离较远的纣枭神色变化他看不真切,白天戍辕的眼神尽管有所掩饰,但做多了也明显得很。他的背后,明显有什么东西,能让戍辕挪不开眼、甚至有一丝敬畏的东西。他不喜欢现在这个状态,全新的世界,全新的语言,甚至他可能还要接受一个全新的自己。
白天戍辕莫名其妙说了那么一通他听不懂的话,他自然是一头雾水。而那人也不和他解释,只是摇摇头管自己想着什么东西,过了半响就径自推开门走了,只让他好好休息。安逸问了那么多日常问题,自觉了解了点这个世界,但他最想问的直到戍辕离开也没能吐出口。
就是在戍辕的眼里,自己是个什么种族。纣枭是蛇族,那个把他丢下悬崖的人按纣枭的意思,应该是鹏族,而戍辕更是虎族中最强大的赤虎族的一员。那他既然有翅膀,是不是和那个鹏鸟是一族?可是戍辕的表现显然不认同他只是普普通通的羽族,否则不会如此戒备他,对待他的时候却不像是有敌意的样子。
“哗哗。”树枝被挥开的声音。安逸警觉地抻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向窗外望去,准备一有什么事情他就翻窗逃出去,尽管在现在这种情况下逃跑显然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他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
但是来人既不是凶猛野兽,也不是像戍辕和纣枭这样同大的男人,而是一个尤带着一脸稚气的男孩。他身材矫健,皮肤像是涂了蜜一般,在月亮的清辉之下展现着少年人的蓬勃活力。只见他轻车熟路地越过栏杆跨进戍辕家院子,眼睛圆圆亮亮的,在一旁的菜地上翻找着什么。一直到他掏出了一个在月光下散发出柔和银辉的物品,才直起身,看到了支着下巴瞅着他看的安逸。
“啊呀!你吓死我了不对,你谁啊?这可是戍辕萨格的屋子,就算他现在都不怎么回来了”少年说到戍辕的时候眼睛里像是装了星星一样,但紧接着的失落也使得他话音突然就降低了,赌气似的死死攥着手里的东西。
安逸好笑地看着他,冲他攥成拳头的右手努努嘴:“你又是谁,天黑偷偷摸摸进人家院子里拿东西?”
“什么叫偷偷摸摸的?!”
少年急了眼,忙把右手藏到身后:“我只不过把当初嘱托给戍辕大哥的东西取回来罢了,本来就是属于我的!”
“你说我就信啊?我可是戍辕的客人,不然我能好好地躺在这儿?你说说,拿的什么东西,我好和戍辕吱一声。”
安逸眯着脸打量这人手里漏出丝丝光亮的东西,又瞧回男孩脸上。
少年如果在他的世界,按这身材也该是同中学生了,但稚气未脱的样子有些单纯得冒傻气。此时他听了安逸的话,竟是激动地直接扒上窗户,惊得安逸马上往后一缩,险些从有些窄小的床掉下去。
“戍辕大哥回来了?!你说真的?他不是要竞选族长,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他难道是失败了吗?竞选大会在下一次月圆之时才会展开,那还要好一会儿呢!他回来做什么,不会真的被司格否定了吧该死的项宁,一定是他。就这家伙老和戍辕大哥作对”少年从一开始凑近安逸的逼问,到自顾自碎碎念,手里的东西被他不自觉地直接放在了窗台上。
那是一块有着莹玉色泽的石头,通体柔和的线条,玉石般的色质在月光下表面流光,蒙蒙的光泽像是在石头表面游走一般。就像是初见的那片广袤无垠却十分诡异地草地,那土壤之上也好似蒙着类似的朦胧流光,只是那会儿是白天无意间注意到,只觉得蒙了一层白晕,看不真切。
“这是什么石头?”安逸问。
少年这才想起他的石头,忙抢过来又揣在怀里:“你不知道?这藏月石是在藏苏里周边的藏格草原里采的,可珍贵了,埋在土里不仅可以肥沃土地,甚至有可能孕育出淌灵山上才能生长出的灵草来。只不过可能性太低了,就算真长出来也不过是最普通的那种,又难找,一般人是不乐意费那个精力去藏格草原采的。何况没有灵草,灵能也有很多增长的法子,白勒原的居民一向不喜欢搞这些东西,他们都是实打实地去磨练自己!”
“那它还珍贵?你又怎么会有?”
安逸觉得少年的话里还有很多东西藏着掖着没说,很直白地就把那层薄薄的纸揭开了。
“因为这是戍辕大哥采来的,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然后他就和族里其他竞争下一任族长的兽人一起搬去炎堂外室了。我本来想随身带着,但是又想着等戍辕大哥成为族长再拿过来,就先埋在戍辕大哥家的地里去了。”
“但是我现在都十五了,明天就是我的成人礼。我想今晚拿了藏月石戴在身上,明天就去炎堂找戍辕大哥,就算会被赶出来,好歹能见上一面,说说话。”
少年鼻头红红的,他对这个陌生人也没什么防备,竟是把连对父母都没说得出口的话轻易就吐露了出来。
“想不到你这么想我啊,阿南。”
第九章
稳健的脚步在安逸身后响起,爽朗豪气的声音像是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窗两侧的两人耳边。戍辕站到了安逸的边上,正对着一脸惊喜之色的阿南,声音中既有调侃又含着对弟弟的疼爱。
安逸还在后怕之中,他颇有兴趣地听着这个少年的述说,却连房门打开又合上的动静都没发现。要不是戍辕故意发出声音来,他恐怕连脚步的靠近都没发觉。
但戍辕确实是故意的,就连正对着他的阿南也只在他说了第一句话之后才注意到戍辕已经回来了:
“大哥!”
性子有些急躁的阿南从窗户就跳了进去。他看也没看坐在床上的安逸,抬手握拳攻向怡怡然站着的戍辕,左手就收在腰侧以掌为刃,青筋在劲瘦的小臂上暴起,在黑暗中攻势尽显。戍辕刚毅霸气的面容还是一脸严肃,眼底却破了功似的溢出笑意。他左手轻松格开少年看似迅猛却后劲不足的直拳,右手则在掌刃刚一出招便反手扣住一扭,疼得少年忙翻转过身体,等戍辕一
松开劲道便猛地将手抽回,边放在嘴边哈气边按梁腕部。
“谁教你的如此毛躁?”
戍辕将手中包了灯绒草的膜衣挂在房顶,手腕一翻,屋内便渐渐亮堂了起来。安逸本来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尽管看不清戍辕手上动作,也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却没想被骤起的光亮晃了眼睛,眯着眼睛看着那不算透明的薄膜沁出柔和却足够明亮的光来。
阿南嘶嘶抽着气回道:“你明知道我体术资质一般,还这么用力。”
“是你破绽百出,再者,体术资质一般什么时候成为你疏于体术修炼的理由了?禾灵可能都比你强壮。”
“禾灵是被华棠萨格赞许过的好苗子,她自然比我强壮,但是我对灵能的掌控不会比她差。”阿南没什么好气地说。
“她现在超过你了,你还不多努力努力赶上去。白勒原向来崇尚强者,你也要有能和人家并肩的能力才能把人真正追到手不是?”
阿南讷讷的红透了耳尖,戍辕却瞥过脸不在看他,倒是总算拿正眼瞧了干坐在床上的安逸,开口给人介绍:“这是阿南,领居家的孩子”
“他是谁?戍辕大哥你不呆在炎堂却跑回来是因为他?”
戍辕侧脸看他,眼中的淡淡不悦如凝实质,就像几年前一样顶在阿南的脑门上,让他顿时挺直了背脊,有些懊恼自己总在戍辕大哥面前失了分寸,捺不住莽撞的性子。
“‘礼之重,恒如山’,司格的教诲想必你又没有重视。夜深了,你还是回去吧,小心又被你姆妈发现。”戍辕身上还带着狩猎粘上的杂腥的泥土味儿,他回来后又去了趟炎堂将装备放下,却接到了新的任务,这才回来得晚了,此时只想洗洗身子后歇息一下。阿南从小喜欢粘着他,好在也听得进自己的训导。
安逸许久不作声,待阿南走了之后也忍不住出口吐槽道:“你第一次见我就称呼我为‘小鸟儿’,又有比他好哪去?”
“我向来不是喜欢古板地恪守礼数规矩的人,偶尔跳脱一下也无伤大雅。炎堂规矩繁多,阿南倒是太过粗放,只怕容易吃了亏去。”
戍辕抬眼看他,他仅仅只是抿着嘴勾了一下,便也给人张扬霸气之感,带上三分顽劣地当着安逸的面直接解开斗篷,健美壮实的身躯便只有腰间的兽皮裙勉强遮羞。安逸是坐在床上,戍辕又是同大的兽人,只要安逸想,他只用躺下便能窥伺些许春光。
但是安逸没有,自从发生那事之后,他就很少大喇喇地将眼神过多地放在男性朋友的某些部位。姜烨说得没毛病,接受好朋友是同是一回事,被同性恋好友惦记屁股又是一回事。姜烨当时虽然气安逸的点其实不在那,但是被安逸耿耿于怀的却更多是这些表面问题。
如果不是后院传来哗哗泼水声的话,安逸可能还没意识到确实有一个大帅哥要和自己在同一间屋子睡,还不是在宿舍。
真是日了狗了,他好不容易从岩洞里逃出来还要可怜巴巴地被赶到地上睡觉吗?
戍辕自然不会想着把那位踢下床,沁凉的井水冲刷着他黏着汗渍的身躯,腹前的烈焰文青却愈燃愈盛,竟有水汽蒸起,周身氤氲,更显得只是不自觉拧起的眉在湿热水汽中却也看得真切。
“若真是那位,待到下一次月圆,你便带他一起参与族长竞选。”长霖身在神庙深处,却能在戍辕刚踏入神庙就传音与他。
戍辕本是要像司格汇报自己的观察结果,却没料到向来不太正经的长霖会突然有此要求:“你在开玩笑吗?每一任羽策在发现之初都是连灵能为何都不知晓,如何能在一个月内掌握并应用于战斗?!他看上去一点没有经受过应有的磨练,你是让他上去,然后被人哄下台吗?”
长霖的声音却连一丝一毫的动摇也没:“我只是知会你,羽策表现如何我并不在乎,族长就算不是你也只可能是项宁,但是羽策必须尽快在实战中融入这个世界,三百年前的闹剧不能重演。五天后,将他带到瓦伊面前。”
“德敖根在白勒原,也只有白勒原能再担起赤虎之狂傲霸气。几天前,灵脉已有过躁动的迹象。戍辕,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一直到现在,长霖的话仍在耳边缠绕。戍辕将整桶水当头浇下,赤红的湿发垂落在眼前,难得柔顺地贴上面上刚毅的线条。而其下那对水汽中温润的琥珀双眼此时,竟恍若泛上了凶悍骇人的猩红色,目光牢牢锁住了远处淌灵山的峰顶。
一直到戍辕带着些微水汽进屋,安逸都还没从床上下来,修长的身体用被子裹了,像春卷一样横铺在床上。虽然戍辕是脱下斗篷出去的,现在也是只穿了一件皮裙进来的,但是视觉效果完全不同。湿漉漉的红发被他简单地撩向脑后,连眼睫都挂了水珠,怯怯地勾着。都说出浴美人,戍辕和美人二字完全搭不上关系,但那宽厚饱满的胸肌、凹凸有致的八块腹肌和两条健壮笔直的大长腿蒙着一层颇有些撩人的水汽,仍是叫安逸看直了眼。
“你怎么!”安逸有些失态地叫出了声,更是尴尬地又把后半句给吞了进去。
“怎么了?”戍辕有些奇怪地低头看向床上的安逸,顺着安逸看直了的眼睛往自己身上看去,这才发现了不妥——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是直接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大方地准备脱了皮裙睡觉了。
“咳,”戍辕还是一脸严肃,只是那脸皮总觉得有点挂不住,鬓角的红色往耳朵快速地蔓延开来,手上更是很快就将皮裙再围上系好,“不好意思,忘记我得和你挤一屋了。”
兽人除了是训练或者是狩猎,不需要战斗的时候不会穿上皮鞘,因此戍辕皮裙之下就是真空的。兽人不喜欢拘束,因而戍辕睡前都会脱去皮裙,光裸着躺上床。而此刻他只能直接躺下,同大的身躯有些憋屈地躺在床的边沿,倒是让隔着被子都能感受到男人同热体温的安逸有些慌张地起了身。
“我还是睡床下吧。”
安逸说完就要下床,却被睁开眼睛的戍辕直接按着肩膀摁下来了。他挣了挣,竟是完全起不来身。这个世界的人力气都是这么大的吗?!
“床下不好睡,你昏迷的时候也是这么睡的。凑合着挤一挤吧,我不用被子,你不用担心别的。还有,”戍辕翻过身,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不明显,但那强烈的视线却让安逸下意识不再挣扎,“在证实你的身份之前,我会看着你。你还是尽量配合我们的安排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