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有一些修改,建议大家重新看一下。。。
听说皇后的銮驾已经进了乾德门,周勇贵禁不住叹了口气。一面整顿仪容往廊下走,嘴里还不忘吩咐丁好时去向皇帝请旨。丁好时一脸难色:“师傅,皇上不是说——”话音未竟,见周勇贵转过脸来狠狠白他一眼,只得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周勇贵低斥道:“瞧你这眼力劲儿,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着更沉下一分声气:“这可是皇后娘娘。你别看她平日里和言善色,轻易不拿主子的款,实话告诉你吧,这才是正经难对付的。你想糊弄她,只怕没这个本事。再说,那边的事情若不是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她恐怕也不会亲自来。咱们这会子拦着不去禀报,知道的自然说咱们尊了皇上的圣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在里面做手脚。往后追究起来,就是一个犯上渎职之罪。那个时候,是你来担待还是我来担待?”
丁好时脸上一愣,连声应是。方欲转身,周勇贵却又叫住他:“罢了,还是我去吧。你到前面去迎驾,请娘娘在庆远堂侯宣。”说着摇一摇头,返身进了垂花门。
他心里有事,脚下自然多了几分沉实。方走到寝间门外,却听里面些微窸窣之声,皇帝提着气问:“怎么了?”他忙躬身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过来向皇上请旨,这会子正在庆远堂侯宣。”房里长久没有回话,他心中一紧,跪下去磕了个头又道:“奴才一时糊涂,扰了皇上的觉,请皇上恕罪。奴才这就去回复娘娘,请她明儿再来。”
“站住。”皇帝眨眼的功夫已经翻身起来,坐在床沿上问:“什么时辰了?”旁边坐值的太监忙上去替他穿鞋。周勇贵便打起帘子走进去,一点一点撩开灯上的罩布,偏眼瞧了瞧旁边的漏壶,转身道:“回皇上,子正初刻了。”皇帝唔了一声,低头对身前的太监道:“更衣。”那太监赶紧答应了退出去备办。
周勇贵早识趣的走近前,正挽着纱帐,只听皇帝道:“你打发个人去颐华宫问问,若是她身上爽利些了,好歹支撑着去给太后请个安吧。”周勇贵正要应声,皇帝却又道:“这事别声张,也别提是朕的意思。让他们先去找初月,别冒冒失失的惊动了她。若她实在不好,也就算了。”
周勇贵等了片刻方躬身应了个“是”字。抬头只见灯火细弱,照得满屋里黑黄笼统,一片颓意。皇帝脸上更是疲惫不堪,连目光也不似往常的明亮透彻。他隐隐有些担忧,想了想道:“皇上,茶房预备了翠筠玕,去疲解乏最好。奴才让他们斟一碗过来您尝尝?”
皇帝摆摆手,闭上眼睛也不知在想什么。默了良久方揉一揉眉心,再站起来时,却又是一副神气抖擞的样子。
皇后正等得心焦如焚,忽然有小太监进来禀报:“娘娘,皇上已经出了内院,说话儿就到了。”她略一点头,旁边的紫珠忙搀她起来站好。少时便见隔门双开,走进来一个欣长的身影,穿一件宝蓝色四团龙常服,灯光下看着,竟仿佛清瘦了好些。她未及多想便肃下去,轻轻的道:“臣妾恭请圣安。”
皇帝上前扶起她,怜惜的道:“难为你,这么晚了也不能歇着。往后有什么事,打发他们过来回禀就行了。你的身子弱,要懂得将息。”皇后眼波微微一闪,脸上初起的喜色稍纵即逝:“多谢皇上体恤。只不过,这些都是臣妾分内的事,怎么敢假手他人。再说,太后她——”说着眉间一紧。
皇帝早踱到榻前坐下,问:“她怎么样了?”皇后朝紫珠等人做个眼色,见她们依序退下方抿了抿唇道:“恕臣妾斗胆,只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皇帝闻言面色沉稳如镜,瞧了皇后一眼,缓缓的道:“那就让礼部跟鸿胪寺的人预备后事吧。”转头便叫:“周勇贵。”又道:“去传旨,让沈懋仪他们几个进宫理办太后的后事。再安排几个人去寿安宫守着,有什么事即刻来回。”周勇贵忙答应着下去布置。皇帝这才又对皇后道:“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了吧。”一面站起身来。
皇后不禁心中一急,脱口就是一声:“皇上!”见皇帝错愕的目光,方察觉自己失态,忙敛息道:“太后娘娘正心心念念想着皇上。”皇帝似是早有预料,颇不以为然的道:“老人家们年岁一大,心里的事情自然多得很。太后才思深重,她想着谁,朕尚且猜不到,更何况是你。”
皇后闻言悱然失语,直看着皇帝,一时竟忘了避讳。过得半晌方微垂了头,道:“皇上教训的是,太后的心思,臣妾并不知道。臣妾只知道她老人家大半生的心力都用来抚育皇上,保全咱们大周朝的江山体统。如今即便有天大的过失,也请皇上能够顾念旧情,给她老人家几分体面。”说着竟缓缓跪下身去。
皇帝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寒澈。他放低了嗓音道:“你起来。”皇后低头跪在那里,却只是纹丝不动。皇帝心中微愠,语气间不由带了几分冷凝:“起来。”
皇后面色一片沉静,仍旧低着头,端然的道:“臣妾不能起来。”又道,“臣妾忤逆之罪,请皇上责罚。但臣妾有几句话却不得不说。皇上素来以仁孝治国,自然明白‘孝,利亲也’的道理。太后她老人家德高望重,举国上下无不叹服。如今她命在旦夕,皇上却连临终一面都不肯见。如此绝情,怎不叫人齿冷?此事若被大周朝百官臣民知晓,皇上英名只恐毁于一旦。臣妾恬居后位,却不能劝谏皇上,实在有亏妇德,只能长跪于此,以谢天下。”
一番话说得皇帝竟然无言以对,只觉心中的杂乱憋闷愈发膨胀开来,简直要将胸腔整个撕裂。他怔怔的立在屋中,半晌方哼了一声道:“你们俩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连教训朕的口气都是一模一样。国家社稷,体统江山,她时时处处不忘挂在口边,可她心里要真有这些个东西,也干不出那样的事来!”
他的语气起先只是冷冷的,愈到后来竟已经有几分盛怒于形,高且凄厉的调子,把他自己都给唬住了。只见皇后的身影似乎颤了一下,紫金镶宝梅花掩鬓松动了,虚虚垂在腮旁,她也不敢去推。那掩鬓正中镶嵌着光润莹亮的猫眼石,仿佛一滴巨大的泪珠,映着灯光,摇摇欲坠。皇帝心中忽然一软,虽然仍是冷着脸,却已缓了些口气:“你要跪,就只管跪着吧。只是你可想仔细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受得起这样的折磨。”终究叹一口气,上前去扶皇后。
皇后这么做原本也是孤注一掷,听皇帝说到孩子,又见他亲自来搀,便只得顺势站起来,斜签着身子在下首椅上坐了。
皇帝也重新坐下,平和的问:“她都告诉你了?”皇后摇头道:“不,臣妾去的时候,太后已经晕厥了。来龙去脉,臣妾并不知情。臣妾只是觉得,”她话头一顿,迟疑的道:“觉得她老人家就这样孤零零的走,实在是可怜。皇上,太后她,”她抬头探向皇帝,只觉那一双深茶色的眸子泛着钝重的光,重得垂落下来,重得让人心疼。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停顿,他抬起眼来,安静的瞧着她。那眼里的光就又变了,烟尘一样的轻缓、虚妄,夹杂稀薄的温度,仿佛很深很远,让她看不懂。她又再低头,若有所思的道:“无论如何,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有一些修改,建议大家重新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