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甲连两耳如佛祖般垂着,和那饱满脸上的满面油光共同印证了他有着比常人强盛的肾脏。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那么渴望性爱。他已过五十的槛了,可对女人的欲望就像从来没有恋爱过的毛头小伙。他还不明白的是,自己喜欢的女人为什么总是没有固定的型?稍有姿色的女人对他一个浅笑就能引发他本能的冲动。他觉得有时候女人也无需姿色,一句可心可意的话就能拨动心底的那根柔软的弦。他觉得男人们寻求的新奇,也不过一张不同的五官不同的脸。他想男人大抵如此:不喜欢和一个女人上许多次床,而喜欢和许多个女人上一次床。因此当他再三产生和美琳上第二次床的冲动时,又想着和薛瑞、单媛、李翊丹、本单位纪检组长等人能和平维护多年的关系,他就觉得自己特伟大特优秀特与众不同特该颁发个优秀男人奖。这种沾沾自喜胜过上级单位的表彰、市委领导的鼓励,及获得个“十佳公务员奖”。
他反复思量“金风玉露一相逢......”、“良辰好景虚设......”原来世间果有此情此事!可恨佳人在水一方,犹抱琵琶半遮面,水中花似雾里看,果不似庸脂俗粉!这扎手玫瑰如梦似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他突生悲切。
中午接待她又托病没去,真是托大!搞不颠自己的属下,他怀疑是否人到五十岁以后,行政能力和性功能一样退化了?酒足饭饱后在家里休息已毕醒来,刘甲连披上外衣拉开窗帘,太阳越窗而入,在地上洒下一片金黄。阳光耀眼,想着美琳的不顺服,他的头低在窗帷的暗影里,面目阴沉。正在忙碌着搞卫生的妻子洪霞凑过来说:“晚上没事吧?”
刘甲连语声干脆:“吃饭睡觉!”觉得话太硬了,又不失圆滑地笑道:“我说的是要没事就在家吃饭睡觉,可这应酬真TM多。你不也没事儿吗?你文联清水衙门倒挺清净,听说整天关着个门,像要倒闭似地。”
洪霞将拖把往门边一靠,干瘦的身子搁在门框上如行舟靠岸,洋洋自得:“俺主席就整天不上班,四处钻营跑关系,想高升。俺这个大头兵瞎忙乎什么?反正去单位也没事干,大家都愣坐着扯皮唠嗑!闲着舒服是舒服,但工资TM的就像月经,一月一次,一次几天就完了。”
刘甲连挑起浓眉,滔滔不绝,一口气把文联工作说得透彻:“没事干?要干的多着哩!比如参与制定市文化产业发展规划;组织、引导文艺工作者学习文艺理论;加强对团体会员的管理、协调、联络、指导、服务,向有关方面反映会员的情况和要求;沟通党委、政府、社会各界与文艺界的联系;与政府部门和其他有关部门及群众团体密切合作,开展文艺活动;充分调动文艺工作者创作积极性,组织采风、笔会、学术研讨会,带领作家深入生活勤奋创作,多出人才多出优秀作品;帮助作家扶持作家培养作家向媒体及上级文化机构推介、宣传,扩大本市文艺界的影响。文化提升就是一个市一个地区软实力的提升,这多大的事啊,你咋说没事干?”
“这是人家主席的事,你甭来说教我!”洪霞稀疏的眉毛一挑,昭示着不屑:“你都知道俺主席,他这人根本不爱文化也不懂文化。为捞个官,就结交几个三四流女文人,命题让她们几个做‘枪手’,写了文章他修修改改,改得就像画地图,成了一本散文。又攀大款又攀高官,后来就整了个文联主席。这只是一跳板,他一心捞政治,不跑咋成?苦干实干,做给天看!从古到今,官都跑来的,不是坐来的。他这人啊,特排斥同性就喜欢异性。天生一张把活人骗死把死人说活的嘴,换女朋友就像给电脑换桌面,常年就不见一个男性朋友!他常说:‘再写还不就是个小文人!’我琢磨着他心里挺讨厌作家的。有一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大家都说他天赋好前景很大。可俺主席不提起则罢,一提起他就破口大骂连人家祖宗八辈都带上了,好像他扒了他家老祖坟或抱他孩子扔井里了!什么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本省优秀成果奖等等,他根本不让人家作品申报、参评。我琢磨着他这人像唐朝大奸臣李林甫一样,特嫉贤妒能!所以文联的很多工作就省了,大家落得清闲。”
刘甲连深有感触,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你闲着就闲着吧,也好养养身子,免得累着我心痛!瞧你这血压高血脂高职位不高;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子宫内膜发炎;政绩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间盘突出。可我TM的偏是发贱,仙女都不爱还只爱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洪霞乐滋滋地出去忙碌了。“仙女都不爱还只爱你”是刘甲连的口头禅,洪霞和所有女人都爱听爱信,往往一句话能把她们哄乐。
对于周旋女人,刘甲连想那文联主席亏才了,大概和他具有一样的宽容胸怀:如果花开了,庆幸;如果花谢了,不悲。陪你在路上满怀欣喜,只是因为风景不是因为你。
这时电话响,薛瑞的,声音柔柔的像三月的风:“干什么啊?”
刘甲连面色平静:“吃吃饭,睡睡觉。没事挂了啊。”
挂了的电话又响,单媛的,声音甜得如拌蜜糖:“干嘛呢?晚上有事吗?他出差了。我一人在家,挺想你。”
刘甲连涌起笑意:“晚上要没事儿,吃个饭,睡个觉?”
这时门铃突响,洪霞在门口指着外面,用目光请示已成惯例。
刘甲连斩钉截铁:“没在家!”
洪霞关上房门出去,打开防盗门,一带着眼镜的金鱼眼男人探身进来。洪霞笑道:“刘局长没在家。”她认得这是东城区土地管理所所长。
“找刘局说一事儿,那我走了。”男人临走时把一厚厚的信封放在电视柜上,逃也似地只管往外走,任凭洪霞喊着只是不理。待洪霞打开信封一看,是两万元钱,叹息一声来到卧室说明情况,刘甲连额头阴险怒气,耿直廉政地训斥:“你就知道拿钱!人不能把钱带进坟墓,钱却可以把人带进去!”洪霞正要辩解,被刘甲连喝止,木着脸到客厅拿起手提包,不顾刘甲连“哎哎哎”向她摆手示意让她转回,打开防盗门来到门外,对空长长地呼了一气,蓝天白云小鸟,一切都自由自在。
一路上她想:寂寞是什么?寂寞就是你想说话时没人听;有人想听时你却不想说了!
想着今天下午也不需要去找领导或去相关单位协调,这闲得发霉的时间无法打发,刘甲连就濡染些惆怅的情绪。他看着宽大的床长吁一气,接着打通美琳电话,声音哄幼童般温软甜蜜:“美琳啊,晚上一起吃饭饭,睡觉觉?”听着那边没有任何声音,电话里传来磁磁的静音,刘甲连顷刻从南极转往北极,语气阴冷又饱蘸权威不容置辩:“我在梅林宾馆接待领导,半小时后你把后天会议组织情况材料送到1186房来,这个会议相关市领导要参加,很重要!”挂了电话他就想:这年头,当领导容易么?在外吃饭是为给家里节粮,在外打牌是为给家里节电,在外桑拿是为给家里节水,在外睡觉是为给家里节育!总之,共产党干部正在努力构建节约型和谐型社会。作为人,要欣赏目前的环境,爱目前的生活,在无意义之中去找意义,在枯燥之中去找乐趣。
办公室的环境如美琳的心情一般沉闷。此时她正在办公室整理着满桌子的资料,接到电话心里乱得七上八下,也不敢声张,因为正副两主任都注意到她接的电话。她把手里的资料放进桌案上的文件栏里,悄悄、细致地整理了会议资料,紧蹙着眉头,唇紧紧地抿着,进退两难。
她从来都认真的对待一切。她知道把一切平凡的事做好即不平凡,把一切简单的事做对即不简单。现在整个系统都在议论着她是个靠脸吃饭的人,凭着姿色勾引上余枫,由乡妹转成公务员。又狐狸精般使妖术挤兑走余枫前妻,由小三儿转正为局长夫人。如今那个男人出事了,她就另找靠山勾引上土地资源局一号主子刘甲连。
所有人都把她纳入薛瑞、单媛、李翊丹、纪检组长一流,说她是刘局的新宠。当着刘局的面对她毕恭毕敬,背后对她笑得阴阳怪气。
海阔凭鱼跃,鼓低任人捶。
谁也不明白她,谁都误会她!谁能明白她深藏在心底的,那份对人生对理想对爱情的固守?清清朗朗干干净净明明晰晰,蒲苇般柔韧难折,磐石般不可动摇!满世界都在诽谤、污蔑她,她不能辨白。每思至此她无不凄然流泪:这世界黑白混淆人鬼颠倒,如同五颜六色搅在一起,搅来搅去内外齐染,到最后谁都不会清白,到最后鬼变成人人变成鬼!如此这般的流言蜚语满天飞,她常常在转侧难眠的夜里伤怀、流泪:她有一颗水晶般的心,可他们硬说它是玻璃!她本是一块蓝田玉,可他们硬说它是黄胶泥!
人生纠结到如此没有办法,她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自己的灵魂叹息:作为失败的典型,你实在太成功了!
就算是她与刘甲连已不清白,她只是平白地受了一场蹂躏而已。肉体的伤痛好了,可心灵的痂癒常常在心里溃烂、化脓、变腐。反惹得局长怨恨后宫仇视。若从现实利益的角度考虑,她们谁没有因着刘局纳恩受贿?与薛瑞单媛等人将薪比薪的想一下,她不想活的心思都有了!她觉得这世界虚伪透了!说金钱是罪恶,都在捞;说美女是祸水,都想要;说高处不胜寒,都在爬;说烟酒伤身体,都不戒;说天堂最美好,都不去。
余枫到底在哪里?她奇怪为什么他那么伤她,她却那么心系?每遇漩涡激流就十分想念他,是想念他还是想念他的的呵护,她无法区分清楚。他几个月踪迹皆无,不给她一个电话,让她牵挂、疑惑、痛楚到死,让她的世界无星无月暗无天日。
她想好的爱情是通过一个男人看好全世界,坏的爱情是通过一个男人看糟全世界。
电话又响,童童的,今天下午被其他学校占了教室,童童不上课,在电话里说:“妈妈我睡觉醒来吃面包了喝茶了”又接着说:“妈妈我要和姑姑出去玩坐碰碰车了。”
美琳连声夸着童童乖童童听话,放下电话,看看时间得去梅林宾馆了,便抚着胸口默告自己:发怒一分钟,你便失去60秒幸福。
地球是运动的,一个人不会永远处在倒霉的位置。
拿着材料夹她反复问自己:真的要去虎穴吗?把桌子上花盆里的一块鹅卵石紧紧攥着,目凝寒气:要不是你这么硬,我早把你捏碎了!
恰在此时梦洁来了电话,说去唱歌,有事商量。美琳紧蹙的眉头倏然一松,暗叹:这救命菩萨啊,我咋把你忘了!笑着答应梦洁,并给正在喝茶看报的主任请了小假。
梅林宾馆1186房间里,刘局长已等了将近一小时。除了对领导和新欢,他很少有这种耐心。对于美人,哪怕她九天仙子,他发现他都没有持久力。茶几上的烟头堆成小山,服下的一颗伟哥烧得他口干舌燥浑身冒汗。
刘局长正处在青春期和更年期的中间,是什么期呢,他琢磨着是春更期吧,那就应该尽情播种!他一根姐一根地抽烟,想起那句话: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再想那句歌词:不是因为寂寞才想你,只是因为想你才寂寞......仔细琢磨,原来这歌是给香烟打广告。
有一种恋爱永远没有失恋者,那就是暗恋。他暗恋她多少年了?真是好笑!权威不容挑战,他想起这个下属,那真叫个闹心!他已经够了解女人了,她们最爱什么?最爱两种花:一是有钱花,二是尽量花。可那美小骚货竟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东西!
TM的,我的地盘我做主!在我地盘上还有搞不定的女人?他这样想着的时候额头青筋暴露,想起这种现象就特郁闷:女人,她可以和你上床,但她不爱你;她可以爱你,但她不嫁你;她可以嫁你,但她不生育;她可以生育,但孩子不是你的。他想女人真TM是一种奇怪的东西。你不在乎的,她们粘着你;你在乎的,她们又在这儿跟你装逼!
开成震动的手机在茶几上呜呜发出闷声,他一看,就是那个美小骚货的电话。“美小骚货”,他喜欢暗中这样称呼美琳。瞧她那丰乳肥臀细腰细腿,哪一处能证明她不骚?来电一闪一闪的亮,刘甲连心里那根兴奋的神经崩崩地跳了几下,拿起手机,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声音,是美小骚货!
他故意作秀,拿腔拿调:“哪位啊,不是我不想你,只是我想不起来你是谁了?”
美琳在那边道:“刘局,很抱歉我耽误了你的宝贵时间!刚才朋友来找,有事岔了。我能不能现在把材料给你送去?”
真是大喜过望!刘甲连急忙到卫生间照镜子拉衣服。他想男人对女人总是费尽心力地全身投入,然后再百转千回地抽身而出。男人:二十岁时半成品;三十岁时成品;四十岁时精品;五十岁时极品;六十岁时样品;七十岁时纪念品......他为自己正从极品走向样品而自信满满,被一阵喧嚷惊着,隔着窗口往下看时,见寒梅向隅峥嵘,白头鸟站在梅梢鸣声动听,一群孩子边疯闹着边喊:“日照香炉生紫烟,李白跑进卫生间,小李飞刀一瞬间,李白变成小太监......”他不由笑了。想起美琳一直的躲闪,他想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隐身你在线;我联通你却呼叫转移。
白云在天空做出变幻无穷的图案,不羁的风四处游荡乐不思蜀。太阳毫无温度,却张扬出金灿灿的暖色,简直是变异上帝的一个大骗局。
好不容易等到敲门声响起,刘甲连迫不及待地打开门一看,由眼前一亮到心里一凉,由目瞪口呆到满脸谄笑,门口站着两个青春飞扬的靓丽女子。
美琳和梦洁同声道:“刘局好!”
美琳面上流着甜美笑意,心思宛转:一个人不能让所有人满意,因为不是所有人都是人。
刘甲连桃花眼灼灼,向身着警服的梦洁伸出手:“美女警官好!”
进屋后美琳向心目中的贾琏介绍了梦洁,三人坐下做惯常的寒暄后,刘甲连首先解释让美琳把材料送到这儿的原因,说他在这儿等着接待不能离开,明天又得去江东市,只有趁着这会儿,对后天的会议组织情况材料把把关。
梦洁清眸流转着敬意:“常听美琳称赞刘局: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上心。”人际关系这一门科学永远没有学成毕业的一日,每天都似投身砂石中,缓缓磨动,皮破血流之余所积得的宝贵经验便是一般人口中的圆滑。
美琳给刘甲连添茶后又给梦洁倒茶,暗察刘甲连并无不悦,且口齿伶俐滔滔不绝地向梦洁打开话匣子。其实庸俗男人大都这般德性,每见了美人就魂不附体分外兴奋,见了五官凑合的年轻女人也如同被注射了兴奋剂。
海阔天空一阵儿,刘甲连电话响,他接听,声音果断:“开会,随后说。”挂了电话进入主题,对着美琳语重心长,用起余枫对她的昵称:“琳琳啊,你们年轻人要有开拓精神,不要墨守成规。只要对上进有益的事,你们都要开动脑筋解放思想去努力争取。真正难以解放的那是思想!古代的多次变法失败都与人们的思想不够解放有关。思想解放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为什么要机构改革?就是要让能者上弱者下。”接着还讲了一套大道理:“解放思想需要勇气、决心和献身精神。解放思想和献身精神,如果说前者是因的话,后者就是果。五年前,我曾面对大家立过誓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今天我还想加上一句话:‘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后面又跟了许多话,大多涉及机构改革。
梦洁眸光闪亮,只说百闻不如一见,原来刘局不仅英俊潇洒,而且学富五车。美琳知道他大多套用的是温家宝总理的讲话,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好记性。
室内空调温暖,窗帘无风自动,枝型吊灯和黄底金花地毯共同勾勒出奢华。
刘甲连低头在茶杯里吹出细细涟漪,抿抿旋往一个方向的头发,言归正传:“年终考核,要提拔一批年轻干部;机构改革,要裁掉一批后进人物。琳琳啊,这些你都要好好考虑考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斟酌妥措辞:“你的优势在于:办公室是第一重要科室好提拔;你的劣势在于,全局工作人员都考进来的就属你不能算根正苗红。当然了,这都在乎我如何倾斜。那句话说得好: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说你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刘甲连最后的话语重心长:“我这个人特别重感情,和谁投缘了就是一辈子。”
对牛弹琴不算什么能耐,对牛谈情那才叫真本事!美琳大心底发出冷笑。
废话说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刘甲连要请两位美女吃饭。恰是梦洁接到案件得回去,临别时贾琏再次热情握住梦洁的手,并留了电话号码。美琳知道握手是正常社交礼仪,但到了刘甲连这儿也就分引子和正文。她也不便对梦洁说什么,所有事都靠自己领悟和把握,只在心里骂道:这贾琏就一野猫,走哪儿睡哪儿;野狗,逮什么吃什么;野男人,见一个爱一个。
美琳想:别以为大学文凭是世界之匙,开启顺风顺水之门,这是很大的误会。读书目的是进修学问,拓阔胸襟。人生所有烦恼会不多不少永远追随,只不过学识涵养可以使一个人更加理智冷静地分析处理这些难题而已。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梦回,你爱怎么回味就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你要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你可以的,我们都可以,人都是这般活下来的。
美琳和梦洁绕过走廊尽头时,在宾馆大堂碰到一面孔熟悉却叫不上名字的女人,两人相对点点头,笑得都有些不自然。走到大街上时美琳才想起来她是财政局的,单媛的好友。几次单位年终茶花会她都随着单媛参加过。
风裹冬寒和梅香,渗透骨髓,把天边的彩霞撕裂得很碎。傍晚的夕阳仓惶一路逃遁。白鸽响亮的鸽哨从残柳梢传来,和着天际孤鸟的悲鸣,使人突生出悲怆的情绪。
和梦洁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美琳一个人站在路口,寒意透过黑色羽绒袄直往身上钻,心中的孤寒如处旷漠。
傍晚时的街道分外拥挤,各种机动车的鸣声和着人群的嘈杂声侵扰得人心口发颤。美琳情绪郁塞地走过一水果店时,一骑摩托的红头发少男已经紧追着她走了一段,亲热得想见到一奶吊大的亲姐:“美女姐姐美女姐姐,上哪儿?我送你。”
美琳一眼便知这就是那种过期的问题少年、正版的街头阿飞,也不看他也不理,视若无睹地往前走着。少男的红色头帘剪得女孩子般整齐,几乎完全覆盖了眼睛,亦步亦趋:“美女姐姐为什么不理我呢?交个朋友不好吗?”
美琳闻此有了怒意,话声斩钉截铁:“姐不是巴黎欧莱雅,谁有钱就能拥有!”心里骂道:老娘法眼一开就知道你是妖孽!別說姐高傲,只是姐拒絕与禽獸打交道。疾步离开,走了一段,只听那少男不屑的话语随风传来:“这什么年代了?一点流氓意识都没有!”
美琳站在三路站牌前等车,上了车很拥挤,她才明白:挤公交是包含散打、瑜珈、柔道、平衡木等多种体育和健身项目于一体的综合性运动。
她冒着寒气刚一进门,童童就随着满屋暖气扑上身来,连声说着妈妈妈妈我想你了,并汇报了下午的全程:在江华游乐园坐摩托、飞机、火车了;看大灰狼和老虎了;还看猴上树了,看奥特曼打小怪兽了。最后学着大人的语气问余莲和美琳:“什么叫幸福,你们知道吗?”
美琳和余莲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不知道。”
童童把小拳头举到胸口,摇头晃脑:“幸福就是——你喝汤我吃肉,奥特曼打小怪兽。”歪着头补充:“还有妈妈吃苹果。”
美琳笑着把童童抱起,拉着长腔鼓励:“我儿子长大了——”
美琳放下童童,余莲碰碰她胳膊,引她到屋外问道:“枫还没消息?他这是咋了啊?”此时朔风凛冽,冻云低迷,余莲的脸色和天空一般灰暗。
美琳比余莲高出很多,拍拍余莲肩膀像大人安慰小孩:“姐,一切有我,你别操心啊!”
余莲叹息道:“唉!连油条都涨价了,咸菜也贵了,以后别亏着童童,咱姊妹俩只吃馒头配豆腐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