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风,吹得绮花阁门前的灯笼火光摇曳,那些娇艳的牡丹、水仙、幽兰,都在风中颤抖着,似乎随时要凋谢,而那个翠竹的灯笼,已经早早收下,皆因翠竹姑娘身体抱恙,无法献技。
冯青研抱肩站在门口,思绪万千,心乱如麻。比起门前冷清,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前几天晚上,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似乎对客栈的运作了如指掌,还知道他们接下来的单子正是户部侍郎高正良。偏偏这个可以把他们置诸死地的神秘人,却留下一张情报纸条。
接到纸条的是翠竹。纸条虽有可疑,却是伙计突破高正良府上高手的有力武器。三思之下,翠竹自告奋勇,潜入高府。
纸条是她接到,情报是她选择相信,那么风险自然是她来承担。
但是,冯青研还是有点担心。
已是二更时分,风吹得更大,连灯笼都要吹走。冯青研正打算回去,忽然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她猛然回头,发现门口大树的暗处下,一个纤瘦的身影抱着一个人,朝她跪下。
在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神色,只能依稀辨认出来他年纪不大,应该是个少年。冯青研有种不祥的预感,朝少年使了个眼色,便转身进屋。
在她进屋的刹那,少年也消失在夜色中。
绮花阁后院,冯青研道:“请问公子有什么要交代的?”
段一抱着翠竹从树上落下,沉声道:“在下没能好好帮助翠竹姑娘,她现在身中迷药,昏迷不醒。”
说罢,数十把剑同时抵住段一咽喉。他也不挣扎,只是低头不语。
冯青研看着他怀里的翠竹,熟睡像初生婴孩,忽然悲从中来。她与翠竹相识多年,却从来没见她如此安稳的神态,当下叹了一声,道:“也怪不得别人,只怪翠竹信错人了。”
段一的心蓦然揪成一团,低声道:“高正良府上的一个……男宠……我之前完全没有留意有这号人物……”
冯青研摆手道:“再说多余。无论如何,公子算是出卖了翠竹。”
出卖,出卖。段一的膝盖有点发软,汗水淋淋落下。对客栈的伙计来说,出卖同门是头等重罪,当在全体大会之时,由每位伙计削肉去骨,直至断气。他想开口争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虽无心,但事实就是他不请自来送上假情报,导致翠竹中伏。但他不能死,不能在见到大哥之前死,不能在翠竹醒来之前死。
段一抬头,直视冯青研道:“我能够治好翠竹姑娘。之后,你们可以随意处置我。”
冯青研冷道:“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凭什么?”
段一拽下藏在腰间的铁牌,道:“天字一号最后的信誉。”
冯青研眼中杀气闪现,指着铁牌道:“天字一号……掌柜让你永远不要回客栈,你可知此事?”
段一眼神一暗,道:“我知道。”
冯青研厉声道:“那你还有脸回来?不怕死么?”抵在段一咽喉的剑闪烁着寒光。
段一心下奇怪冯青研严厉的态度,但转念一想,客栈对任务失败的伙计从来不留情面,她对自己的厌恶也是情理之内,于是道:“翠竹姑娘因我而伤,我只希望可以尽我所能赎罪。”
“赎罪?”冯青研苦涩笑道。
段一低眉道:“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冯青研陷入短暂的沉思中。客栈几百伙计丧生的罪魁,就在她眼前。她只要轻轻一挥手,眼前这个少年马上就断气。他竟然冒死闯入来,只求带翠竹离开救治。这个少年,是无知,还是无畏?
但少年此时却没有看她,只是凝视着怀里的翠竹,眼里的伤痛让他看来脆弱得仿佛一击即溃,但内疚却令他流露出不容置喙的决心。
冯青研的手最终摇了摇,所有的剑一下子从段一脖子上撤走。
三更时分,凛冽的风刮起绮花阁后院的枯叶,打在段一脸上。段一感觉不到痛,只是把外袍脱下,盖在翠竹身上,把她的脸贴着自己胸口。她熟睡的脸,美丽纯净,确实很让段一羡慕。
扬州客栈已经全线撤走。冯青研走的时候,对他道:“客栈今天又死了一个叫翠竹的伙计。还有,不要让我再见到你。”
冯夫人这样做,是希望翠竹醒来之后,能够干干净净地重新生活。大哥送他上船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想?可他不知道,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为他干的。为那一刀,也为他隐藏在心中多年的情。
“大哥,你问过我,自由是什么滋味。”段一自言自语道,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翠竹,微笑道:“我恐怕也没有机会尝试了。说不定,翠竹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