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书名: 白秋怜 作者: 夜与晨 分类: 都市

        “秋怜。”戴玉石在大年初五,终于进宫来看白秋怜,看到躺椅上纤瘦的人,眼中满是疼惜。

        “玉石。”白秋怜面上一喜,就要坐起身,被戴玉石轻轻按回。

        “………身体,可好些了?”戴玉石坐在白秋怜身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白秋怜点点头:“陛下让你来的?”

        “是,陛下怕你寂寞,而且我也很想来看看你,你不知道,当时看到满身是血的你,我……我…………”戴玉石神色伤痛,似极不愿回忆,闭了闭眼,才又恢复微笑。

        白秋怜轻轻拍拍他的手,宽慰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两个人聊了一会,戴玉石几次想问话,可话到嘴边打个圈又吞回肚子,欲言又止。

        白秋怜看了看他,淡淡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今后的打算?”

        戴玉石一愣,有些窘迫地点头。

        白秋怜侧过头,眼神飘远,莹白的面容似罩上薄沙,朦胧中透着丝丝伤楚。

        “你………想要一直留在陛下身边么?”戴玉石轻声问,却有些不想听到答案。

        白秋怜定了定神,回眸淡笑道:“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里呢?”

        戴玉石看着对方浅浅的笑容,清越光华,盈盈碧眸如水微漾,经历了那样多的事情依然如雪莲般纤尘脱俗,不禁有些忡怔。

        “还有我啊,你可以住在我那里,你不是……一向不喜欢皇宫么?”戴玉石凑近几分。

        白秋怜转过头,静静凝视着戴玉石,墨绿的眼眸如同带上魔力,直直望进对方的眼中,似乎看穿一切的目光,让戴玉石胸中一窒。

        这样的眼神,从来没见过,沉静的犹如深潭,隐隐的漩涡拉着人陷入,一个失神便失了魂魄失了自我。坦荡清澈的目光,并不凌厉逼人,可戴玉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秋怜……”戴玉石忍不住开口。

        白秋怜收回视线,抿了抿唇道:“说起来,戴伯父逝去后,我还从未去拜祭过,等我身体好些,你带我去吧。”

        戴玉石脸色白了几分,勉强笑道:“没有关系,你有这份心,家父在天有灵就已经很高兴了。”

        白秋怜忽地笑笑:“对了,我还不知道伯父是因为什么病去世的呢,怎么走的那么急?”

        戴玉石盯着白秋怜,手指攒紧,没有回答。

        白秋怜若无其事地回视,过了一会,渐渐有些绷不住,强扯开一抹笑,却怆然万分。

        “你….你怎么连骗人都不会………”白秋怜撇开头。

        “…………你果然知道了,是善安告诉你的吧。”戴玉石满脸苦涩,“我已经瞒了你这么多年,不想再瞒下去了。”

        白秋怜狠狠闭了闭眼,努力保持平稳道:“你父亲,真的是病死的么?”

        戴玉石垂下眼,面容满是凄苦,良久哑声道:“……….是我大逆不道。”

        白秋怜一震,回头恰见一滴泪从戴玉石眼眶滴落,忍不住伸手,却僵在半空,缓缓收了回去。

        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进宫后不久,我无意中看到父亲写给善安的信。”戴玉石胡乱抹了把脸,强自镇定。

        白秋怜深深叹了一口气,看着淡灰色的天空,碧眸盛满伤痛、凄凉、惆怅,却又因为承载太多而那样闪烁迷人。清瘦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再也承受不了一分,偏偏支撑在那里,凝固在冬日萧瑟中。

        “我累了。”白秋怜淡淡道,从躺椅上起身。

        戴玉石跟着站起,看着白秋怜往屋里走的背影,涩涩道:“秋怜……….你……”

        白秋怜顿住身形,没有回头,轻轻道:“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

        戴玉石待在原地,直到白秋怜的身形从视线中消失,这数九的寒冬,却不及心中冰冷半分……………

        赵启彻身上的烧伤好的虽然缓慢,但确实是在恢复中,狰狞的疤痕慢慢变淡,伤痂脱落后露出粉色的新肉,白秋怜每次抹完药,都会露出淡淡的笑意。

        赵启彻盯着桌上那莹白的药膏,眼神闪烁不定。

        近日,时常把卷宗奏折搬到寝宫阅览,白秋怜什么也不说,静静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拿一本书慢慢翻看,累了便侧头假寐。赵启彻看着奏折,一抬眼,便能看到白衣人拢在淡淡光线下,精致秀美的脸庞发出如玉的光彩,眉眼如山水淡墨,说不出的写意风情。黑色的长发从软榻两侧流泻,飘逸的衣摆垂落,整个人柔和静谧,让人看了不由自主便会放松下来。

        “………怎么又睡着了呢。”赵启彻轻手轻脚走到白秋怜旁边,看到对方的脑袋侧垂,额前的碎发挡住眼睛,妃色的嘴唇微启,呼吸平稳。搭在腹部的手下,是翻阅到一半的书籍。

        赵启彻静静站在白秋怜旁边,低头凝视他的睡颜,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睡着后应该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可似乎那份打从心底的凄凉和惆怅已经和他融为一体,即使这样躺着,依旧有一种让人心酸的感觉。

        修长的手指扶过洁白的额头,撩开碎发,赵启彻弯下腰,阴影投射在对方身上,漆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盯着白秋怜,泄露出平日隐藏在冷静后的灼热情感。

        似乎感受到迫人的视线,浓密的睫毛颤抖几下,眼皮缓缓抬起,碧眸流动着初醒迷离的光彩,直到焦距对准近前的皇帝,才完全睁开。

        “陛下?”白秋怜低声唤道。

        “……….你最近,好像很容易累?”赵启彻不动声色的坐到榻边。

        白秋怜笑笑:“可能是….春天快来了吧……….”说着,目光转向窗外,仿佛要从那灰蓝的天空中看到春的迹象。

        赵启彻也跟着看向窗外,俊毅的面容看不出思绪。

        “春天,宫里一定会变得漂亮起来,比你哪一年见到的都漂亮。”赵启彻收回视线看向白秋怜。

        白秋怜望着远处,良久,轻声道:“…………我相信陛下。”

        “东方,最近,白秋怜的身体可有什么异常?”赵启彻穿着便服,在书房里召见东方炎。

        这段日子,白秋怜经常看了没几页书就会困倦睡去,每日睡着的时间倒比醒着的时候多了。天气确实在转暖,赵启彻便常让白秋怜出去散步。

        东方炎平平道:“没有什么特别。”

        “没有?”赵启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他似乎太容易乏累了,即使身体弱也不会这样吧?”

        东方炎抿了抿唇,眼神闪烁。

        赵启彻眯眼,声音冷了几分:“到底怎么回事?”

        “陛下真的想要知道么?”东方炎抬眼,迎视皇帝。

        “废话!”赵启彻恼怒地瞪他。

        “………臣只有八个字,‘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

        赵启彻的拳头攒紧,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东方炎,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和难言的伤痛。

        “………是因为,没有完全解毒么?”

        “不,毒已经彻底解了,虽然会留下病根导致身体虚弱,但不会危及性命。”

        赵启彻定定神:“那你说的……又是为什么?”

        东方炎挑挑眉,不紧不慢道:“陛下心里真的不清楚么?他虽无死意,更无生意,心病已入膏肓,药石无用。”

        赵启彻怔怔看了会东方炎,嘴里喃喃道:“………心病……”

        “陛下,”东方炎收敛神色,冲皇帝深深鞠了一躬:“放了他吧,至少,他还可以活着。”

        仿佛被震了一下,赵启彻脸色白了几分,直勾勾盯着对方:“朕并没有迫他。”

        东方炎叹口气:“那您为什么要把药膏换掉呢?您心里明白,怕是伤好了他便走了吧…….”

        赵启彻面容僵在那里,眼神阴戾地射向东方炎,表情变幻莫测,良久,冷声道:“东方炎,你倒真是个不怕死的!”说罢狠狠拂袖而去。

        怒气冲冲地走回寝宫,白秋怜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对上赵启彻晶亮中藏着狂乱的黑眸。

        “………为什么,难道朕对你还不够好么?”赵启彻踏前几步,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势,逼视对方。

        白秋怜有些不解这突然的问话:“不,陛下对臣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紧跟着一句逼问。

        白秋怜一愣,了然了几分,淡淡道:“我并没有不开心。”

        “可你也从来没有开心过!”赵启彻扳住白秋怜的肩膀,不容他逃避。

        白秋怜苦笑,别开眼。

        赵启彻的黑眸紧紧盯在他的脸上,目光亮的吓人。

        “我还要再问你一次,你可愿与我一起走下去?”一字一句,仿佛是永恒的誓言。

        白秋怜闭了眼,身体轻轻颤抖,下唇咬到殷红。

        寝宫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起起伏伏,空气凝滞般压抑。

        蓦地,白秋怜睁开眼,碧眸清亮,带着决然直直望进赵启彻的眼中,然后前倾,将自己的唇结实地印在对方温热的唇上。捧住他的脸,舌头趁对方错愕而滑进,挑逗舔噬着。

        赵启彻的呼吸急促起来,迷醉在这甜蜜的吻里,呼吸间是淡淡清香,刺激着他的神经。下意识两只手探到白秋怜脑后和腰后,将人压向自己,贪婪地吸吮着。

        两个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带着一丝惊心动魄的疯狂,浓重的呼吸染上桃色………

        赵启彻的眉头蹙起,似下了巨大决心般,猛地一把将白秋怜推开,白秋怜向后踉跄一步,嘴唇嫣红,墨丝飘动。

        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暗哑:“不要再诱惑朕,朕不会抱你的………”

        白秋怜默默抬眼看向赵启彻,方才还情难自动的皇帝,已经在极快的速度下恢复自制,神情冷峻到有些严厉。

        “白秋怜,这就是你报答朕的方法?”赵启彻看着对方有些红肿的唇,眼里闪过失落,“你想用身体补偿,然后就可以心安理得的离开?……朕不会给你理由和机会……”

        白秋怜没有说话,垂下头,没有否认的态度让赵启彻心中更加恼怒。

        赵启彻烦躁地一甩袖子,大步走出寝宫。

        最终章过了一个多月,赵启彻身上的疤痕已经平复,颜色变淡,形状已不明显,唯独左手手腕处还有一圈伤疤,如同手镯般顽固的不消失。

        白秋怜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饮食正常,也没有其他病症,醒着的时候还喜欢看看书散散步,然而脸色就是苍白的仿佛终年照不到阳光般,身体清瘦得轻飘飘。

        油尽灯枯,赵启彻心里不停地闪现这四个字。

        当白秋怜睡着时,赵启彻会捡起他掉落在身旁的书,或者帮他把被子盖严,然而更多的,是凝视。想要将这个人的一丝一毫都装进脑中,静静看着,冷峻帝王沉默的背影有种伤痛萧瑟的感觉。当白秋怜醒来时,沉寂的黑瞳就会柔化,大手轻轻扶过光洁的额头,然后问:

        你饿不饿?

        要不要喝水?

        想不想出去走走?

        想要去哪?………….

        白秋怜从来没有表现出对现状的任何不满,一直淡淡笑着,怡然自得的看书,散步,说话,睡觉。

        两个人就好像从很久以前一直这样相处一样,没有人再提起那日的不愉快,闲暇的时候,赵启彻会陪着白秋怜在园子里散步,或者抱着半睡半醒的他,裹上厚厚的毯子在初春的阳光下假寐。

        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单纯得仿佛只是住在乡间某间茅舍,周围清静优雅,没有人打扰。两个人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只是简单地相处。

        “要怎么做,你才能真正开心……”赵启彻贴在白秋怜耳边一次次低喃。

        寝宫里的檀香弥漫,赵启彻站在床榻边,白秋怜半敛眼帘,呼吸轻缓,让人觉得无比脆弱。

        赵启彻已经站了很久,眉眼间有着淡淡疲倦,他坐在床边,轻声问:“你心里,到底还有什么放不下?你的仇已经报了。还是说,朕对你不够好?”

        白秋怜虚弱地笑笑:“我没有什么放不下的,陛下已经对我足够好了……”

        赵启彻抿抿唇又道:“东方炎说你有心疾,否则没病怎么虚弱如此,你……还想要什么,朕为你实现。”

        白秋怜怔了怔,苦笑一下:“心疾么?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呢,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现在蒙陛下抬爱,衣食无忧,已经很满足了。”

        赵启彻沉默良久,黝黑的眼眸盯着白秋怜,线条冷硬的面容神情有些复杂和矛盾。

        “朕………对你……”低沉的声音,难得有些吞吞吐吐。

        白秋怜了然地握住赵启彻的手,绷带早已不用,触手是温热的皮肤:“陛下对我的好,我明白,陛下身为国君,可以为我闯火海,可以这样真心对我,我怎么会不明白呢?我………并没有想要离开陛下,陛下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说话间,碧眸清澈坦荡,直直迎视皇帝。

        赵启彻有些微惊讶,难得白秋怜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想法,可是听到他说‘陛下希望我如何我便如何’这句话时,心里有一瞬窒闷。

        伏下身,轻轻在白秋怜的唇上印上一吻,轻声道:“我……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而已………”

        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最简单的祝福,却是最难实现的幸福……….

        又过了十几日,白秋怜每日醒来的时间极短,而醒来的短短时间,还要仓促地喝下吊命的参汤及各种不知名的药丸。

        赵启彻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暗,旁边的宫女侍卫一个个胆颤心惊,生怕不小心出错惹得皇帝发作。

        东方炎看过沉睡中的白秋怜后,走到寝宫外,皇帝硕长的身影站在回廊下,负着手似乎在沉思,听到声音缓缓回过头来看向东方炎。

        “陛下。”东方炎不卑不亢地行礼。

        赵启彻看了东方炎半晌,忽然开口道:“………….他说他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他也并没有想要离开朕……….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一日日虚弱下去。东方炎,你说他有心疾,到底他的心疾是什么呢?”

        东方炎平静道:“陛下,所谓心疾,就是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疾,有的时候,本人反而会发觉不了自己真正的想法。对于白大人来说,即使陛下对他再好,这里…….依旧是皇宫…….”

        赵启彻冷冷扫了东方炎一眼,思索片刻道:“那朕在宫外修一座宅邸,让他住到那里,会不会好些?”

        东方炎嘴边扬起一抹讥讽的笑:“陛下是想要金屋藏娇么?”

        赵启彻看着他嘲讽的样子,恨恨咬牙,努力压下怒火,沉声道:“那朕怎样做才行呢?”

        东方炎低下头,沉默一会道:“恕臣斗胆,陛下是皇帝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所以……”

        后面的话东方炎没有说下去赵启彻也已经明白了,皇帝,这个身份本身就是笼罩在白秋怜头上的一片阴影啊…………

        赵启彻的神色黯淡下去,目光落到庭院中的几簇迎春花上,黄色的小花开了两三朵,在微风中摇摆。

        “陛下………陛下想要对他好,希望他开心,可首先,他得是活着的,不是么…….”

        活着,会哭会笑会生气,可以看书可以散步可以弹琴,只有活着,才可以做这些事,只有活着,才可以看到他,当初见到秘道中的他肝胆俱裂的痛苦,不想再经历一次,救他,不就是为了让他活下去么…………….

        五日后,赵启彻看着白秋怜静静躺在床上,精致的面容毫无生气,长长的睫毛投下浓重的青影,纤细的手从掌中滑落,无力地垂下。赵启彻坐在床边,俯下身紧紧将他搂在怀里,床幔重重,隐约透出帝王的身影,抱着那毫无反应的身躯,无声的沉默淡淡涌出他内心的伤痛。

        白秋怜病故。

        皇帝下命以五品待遇厚葬。虽然白秋怜一直被皇帝置于寝宫之中,朝中腹诽极多,但他到底也算有功之人,何况如今已死,大臣们也不免跟着表现出几分哀戚。

        偶尔谈起那白衣的绝世风姿,仍有人唏嘘几分,惋惜几分。

        城东的一间普通房舍内,一名清瘦的男子正在收拾行装,简单的灰白色布衣穿在他的身上却多了几分清韵,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挽起,用简单的木簪插过,看起来利落清爽。

        他收拾好包袱后走出屋外,屋外站着一人,见他出来斜眼看去。

        “走吧。”白秋怜淡淡道。

        东方炎笑道:“你这样子,倒像个赶考的书生。”

        白秋怜一怔,也跟着笑道:“说得也是,不如我寒窗苦读十年,再来考取功名。”

        两人走出院子,牵了马,慢慢往城门走去。

        “对不起,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的。”白秋怜低声道。

        那日醒来,便已在这间民舍中,旁边东方炎端着药碗笑眯眯看过来。

        虽无死意,更无生意,心病已入膏肓,药石无用。东方炎的诊断虽然有些夸大但并没有错,报仇之后是空虚,白秋怜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活,只是也没有什么死的理由,就这样,刚开始只是单纯地想要报答赵启彻对自己的付出,甚至想要用身体来补偿。如果赵启彻希望自己待在他身边,那么就待下去也没什么。可是似乎身体的反应更加真实,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排斥着这个皇宫。

        其实在民舍醒来后,白秋怜也想不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只是东方炎说,费尽心力才救活的人怎么可以自己先放弃呢?现在既已出了皇宫,世上之人都道他已死,便当重新活过。

        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幸福,不要糟蹋这种幸福。

        白秋怜沉默良久,这一次真的可以完全脱离皇宫么?对赵启彻说没有想要离开他,是真心的,那样冷傲出色的人可以对自己这样毫无保留的好,说不感动不可能。可是既然他已经放手,那么自己便真的可以脱离那待了三年的地方吧。

        东方炎对他说联系到了许久未见的师父,师父隐居之所山清水秀少有人烟,是个修生养息的好地方,建议白秋怜和他一同去,也好慢慢调理身体。虽然没有对皇帝说的那么严重,但也如风中之烛摇曳不定。

        “谢谢。”白秋怜发自内心地感激。东方炎为了他能出宫而欺君,如今也不打算留在皇宫中了。

        “我说过的,皇宫困守不了我,只是还不想走而已,如今该吃的该玩的也都享受过了,也该出来玩玩了。”东方炎笑得开心。

        白秋怜看着东方炎的笑脸,忍不住又问:“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有着借口仍害了许多人,这样的我有资格快乐么?”

        “既然如此,你更要好好活着,这样别人才可以报仇阿。”东方炎眨眨眼,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白秋怜笑了笑,如果自己可以做到东方炎那样豁达,也许就会快乐很多吧。世上有爱着自己的人,亦有恨着自己的人,活着才可以承载这些爱恨的吧…………

        城门渐渐到了眼前,来来往往的商贩走卒行色匆匆。

        白秋怜站在城门边,慢慢回头,熙熙攘攘的街道旁,一个简易的茶棚下站立一人,温润儒雅,一袭淡蓝色衣衫在人流中卓然而立。

        淡淡的忧郁拢在眉宇间,俊雅的面容上是不舍,是痛惜,还有一丝丝期盼。

        “玉石……….”白秋怜低喃。

        两个人谁也没有动,遥遥相望,白秋怜看着这个陪伴自己多年的好友,对自己的照顾与爱护点点滴滴,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是他陪在身边,世上还有什么情谊比这更可贵。

        白秋怜冲他灿然一笑,如同阳光冲破乌云,绚烂夺目。

        “玉石,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你要做最好的宰辅。”一字一句。

        戴玉石怔在那里,看着白秋怜的嘴型,明白了他的话语。

        还奢求什么呢?戴玉石释然而笑,这个人不适合皇城,只要他能开心,离开又怎样,他要连白秋怜的份努力下去,辅佐圣主开辟盛世,让每一个人都可以露出开心的笑容。

        微风袭过,衣摆轻飘,白秋怜与东方炎牵着马,缓缓走出城门。上一次走出这里,是朝着漩涡而去,如今,前方虽然未知,却让人心情轻松。

        身后依旧繁华,远远的皇宫露出巍峨一角。华丽宫墙中,觥筹交错间,是金戈铁马,是爱恨情仇,有着屈辱的不堪,亦有着温柔的爱护。往事如烟滚滚,三年如三世,因与果都在此轮回。如今是否可以跳脱轮回,再做回自己……….

        两人两马,在道路上慢慢前行,旁边站立一名少年,似等候良久,等到两人走到跟前,牵马并队。

        等一切都结束,你的命便是我的。

        白秋怜看了他一眼,李仇也看过来。少年的脸庞褪去青涩,显露成熟的线条,面容肃整,少了轻狂多了沉稳。

        “我已将他们妥善安葬。”李仇淡淡道。

        善安么……….白秋怜笑了笑,曾经刻骨的名字不过两个月便开始陌生了………

        他与善安,李仇与他,就像一条奇怪的链条,他的仇报了,李仇的仇呢?

        “现在,你叫作什么?”李仇问,黝黑的眼瞳晶亮。

        “…………吴秋。”曾经和李仇月笙去南方的路上,在村庄里借宿时用过的化名。

        吴秋——无求。

        李仇定定看了白秋怜一会,忽然笑了笑:“我叫吴仇。”

        ……………………

        什么也不必再说。

        白秋怜利落地翻身上马,李仇跟着翻上,东方炎在一旁怪叫:“那我岂不是要叫‘吴炎’?!”边叫边匆忙爬上马。

        “那不是很适合你么?”白秋怜好笑地睨他一眼,一甩马鞭,骏马嘶鸣一声向前奔去。

        三人的身影迅速地离皇城越来越远,滚滚沙尘在身后如过往般抛去,消弥于无形………

        玉兰花开,赵启彻慢慢走进那曾经的小院,竹椅仍在,屋门紧闭。一年前,恰在此时,花香飘散,那白衣人在金色阳光下半躺,微微闭着眼睛,白皙的皮肤照耀着仿佛透明,长长的睫毛闪着碎光,平静而安详,当时只觉眩目,却原来成了记忆中永恒的画面。

        这诺大的皇宫,少了那人,竟让人觉得黯淡失色了。

        赵启彻有些恍惚,缓缓踱步回到寝宫,轻轻踏进屋内,忽然时光流转,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来到的那一日,空荡荡的寝宫垂幔拖曳,寂静的如同另一个世界,风从门外吹进,暗香浮动,白色的衣摆随风翻飞,墨丝掠过白玉般的脸庞,孤伶的身影清丽高洁,让人觉得不可亵渎。

        然后,那嫡仙般的人转过头来,墨绿的眼眸流光溢彩,晶莹剔透,微微一笑间芳华无限。

        他轻轻道:“你就是赵启彻?”——

        也许,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沦陷在温柔清冷的眉眼间,沦陷在永远飘然清逸的白衣中……

        现在,只有赵启彻一个人,站在这高耸的屋顶下,皇帝九龙腾云的明黄色龙袍在寝宫中格外显眼。

        心中有他,才默默放他走,可是内心深处,依旧希望,走过玉兰花的小院时,可以看到横卧在竹椅上的白衣,可以听到悦耳婉转的琴音;希望推开寝宫大门时,可以看到清越光华的人儿慢慢转过身来,冲自己微微一笑………….

        白秋怜……绝世之姿,天地间仅此一人……………

        《全文完》

        《白秋怜》番外合集 BY:夜与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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