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查出怀孕的那年，方沁十九岁。

        方沁出生在农村里，妈妈跟一个城里男人跑了，把八岁的她也带进了城。新爸爸很快就和妈妈有了孩子，没有人还会在意方沁。上初中的时候，爸妈带着弟弟出去玩，方沁没去，放学回来就听人说，出车祸了，三个人全没了。

        赔偿金被双方亲戚敲诈得不剩多少，方沁亲爹也不认她，她读完初中就没地方去了。当年她妈能被别的男人看上，不过是靠着一张脸，而她也算是遗传了不少她妈妈的姿色。不知道哪儿来的人找到了方沁，说我能让你挣钱。

        方沁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答应了。

        十六岁那年，方沁就进了荷致，取的名儿叫Maria。荷致表面上是所同级会所，实则干的都不是什么干净勾当。方沁聪明，能把客人伺候舒服，在上级面前也听话。她得吃这口饭，做什么她都愿意。

        结果不知道是哪次措施不到位，稀里糊涂就中了招。她请了一天假，回到自己租的小屋子里想了一整天。她才十九岁，没想过要当妈妈，连孩子他爸是谁都不知道。

        最后她决定留下这个孩子。她向荷致请了一年的假，上面的人扇了她一巴掌让她滚。她用一点积蓄撑到了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刚一断奶她就又回荷致了，比刚来的时候待遇还差。

        方离尘就是在一个昏暗的小房子里长大的。方沁给他起这个名字，说是怕自己脏了他，让他远离风尘。方离尘很懂事，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知道自己妈妈是干什么的，也知道妈妈其实希望自己不曾存在过。但他没有办法，他只能努力做个好孩子，跟别人一样吃饭上学，帮凌晨回家的妈妈洗沾满了酒液体液的衣服。

        方沁的心够狠，在荷致混了十几年，凭一己之力当上了分店长。她带方离尘住进了大房子，别人叫她Maria的时候语气变了，她也能穿着体面地跟一群道貌岸然的有钱人谈天说地。至于方离尘，只要有点生活费，他就不会去打扰方沁。

        那天，方沁回来得很晚，她带着方离尘从没见过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离，妈妈要结婚了。

        这个词让方离尘愣了一下，也只是一下，然后他就对方沁说太好了，恭喜妈妈。他没问为什么，一定不是因为爱情。这世上能迫使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有很多，权利、金钱、肉欲……哪一项都比爱情更实在可靠。

        他不关心，无非是些镀了金的腐肉，他不想看。

        没过几天他就见到了自己未来的爸爸，陆越才三十岁，比方沁小六岁，比他大十三岁。看起来挺年轻，但却有股沉重的气质。听说很有钱，长得也帅，难怪方沁那么开心。陆越弯下腰，摸了摸方离尘的头。方离尘看着他，很懂事地说了句爸爸好。

        方离尘第一次拥有了“家庭”。新家更大了，有两层。陆越这个爸爸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讨厌他，没有对方沁不好，尽管方离尘从他和方沁对视的眼中从没捕捉到过爱意。陆越说方离尘作为他的继承人，得学会很多东西，教方离尘的都是学校里学不到的。方离尘有了种自己会变得有用的错觉，他说谢谢爸爸，陆越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让他不要勉强自己。

        “陆越，”方离尘拿着书包从房间走出来，从那次之后私下里他都直接叫陆越的名字。“我收拾好了。”

        陆越站在镜子前打领带，透过镜子看到了身后走过来的方离尘，很是老父亲地笑着叹了口气。“我们小离宝贝今天开始就要上大学了啊。”

        方离尘没什么表情地应了一声，隐约看见了陆越颈侧的吻痕。他想了想，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陆……爸爸，有很多女人都喜欢你吧。”

        陆越打好领带，脸上从容的表情没有一点破绽。“我不是已经有Maria了吗。”他很少说出方沁这两个字，无论多么亲密的时候都会叫Maria，不过他经常叫小离。

        方离尘莫名其妙想起了很久前的一个夜晚。那天他有点失眠，躺了半天没睡着，起来准备喝杯牛奶。他走出房间，发现走廊那边有光，等他快走到陆越和方沁的房间时，看到了没关好的门缝，听到了特殊的声响，就什么都明白了。就算他们没有爱，但当然会有性。

        方离尘静静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他第一次听见方沁发出那样的声音，让他很陌生，又和童年记忆里的方沁很符合。偶尔还有陆越低沉的喘息，方离尘想象不到他会是怎样的表情。相比之下他突然觉得方沁的声音很吵，像丝丝缕缕的墨，延伸到哪儿就把哪儿染脏。

        等他走到厨房，热了一杯牛奶喝掉，洗干净杯子再走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了从房间里出来的陆越。陆越没想到方离尘会在外面，身上什么也没穿，带着好几处暧昧的痕迹，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被汗水沾湿的刘海，甚至包括腿间已经垂下的那玩意，方离尘全都看见了。但陆越似乎也没觉得尴尬，只是愣了愣，又笑着跟方离尘说了句晚安，坦然走到隔壁的独立卫生间去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扑到方离尘鼻子里的气味和以前方沁身上的很像，夹杂着情欲的淡淡的汗味，是闻了就让他觉得脏的味道。他躺在床上想陆越跟他说的晚安，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脏这个字和陆越放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