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死之间
书名: 杀手佛 作者: 陈群红 分类: 玄幻

        第九章生死之间

        屠人万大步来到容帝尊近前,右手按住刀柄,冷冷喝道:“姓容的,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容帝尊眯着眼笔道:“你怕不怕我没有关系,只要你服了我就成。”

        屠人万眼中闪着杀意,猛的大步向前一跨:“是吗?那也得问问我的刀答不答应?它若答应,我没什么意见。”一转身,霍的一声,刀已在手。

        这是一柄宽一尺四寸、厚四寸九、长三尺九,上秤称一称足有一百二十斤重的九环金背刀。

        这柄刀好像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开山的,因为用这样的刀杀人,实在是一种极大的浪费。

        刀的名字很俗,并不好听,但听起来却很吓人。

        ——“屠刀”。

        屠人万横刀在手,高高举过头顶:“姓容的,我的刀如何?”

        容帝尊充满讥讽的一笑:“以老朽看,并不怎么样,只有屠夫才使用这一种刀。”

        他刚说完这句话,屠人万已一刀劈出。

        烈烈如风起云涌的刀风,直袭容帝尊面门。

        有人说,一眨眼的时间很快,这一刀却比一眨眼还要快上三倍。

        令屠人万想不到的是,容帝尊的身子却比一眨眼还要快上十倍,猝然间鬼魅般的一闪,屠人万一刀过处,容帝尊已然站在了他的背后。看容帝尊的姿势,仍是一手背剑,一手执剑斜指,就像是原本没动过一样。

        屠人万一愣,脸上的狂气立时转为怒气。他一动怒,刹时怒发冲天,怒火满胸,跟着身子如狂飙怒起,凌空直纵而起。而容帝尊仍站在那里,连头也没抬一下,仍是一手背剑,一手执剑斜指。屠人万一声大吼,陡如天神下降,连人带刀一个千斤力坠,一刀向着容帝尊顶门劈落。

        这一刀乘雷霆、邀骇浪、御长风,怒到了极点。屠人万自忖,这一刀的速度,可以追杀一头正在疾奔的豹子;这一刀的力度,可以把一块五百斤重的花岗石劈做十六瓣。厅堂内所有的人看到这里,也都觉得他这一刀够快!够猛!!够劲!!!

        然而容帝尊仍是一闪,屠人万的依然一刀走空,站在他背后的容帝尊仍是一手背剑,一手执剑斜指,方才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

        屠人万索性刀走连环,“锦散花开”、“明月入怀”、“雁起雪云”、“龙吟烟水”、“曹衣出水”、“吴带当风”、“风拂红莲”、“春透梅花”、“梅开半面”,一口气狂攻了九刀。

        然而九刀过后,容帝尊仍站在他的背后。

        此时此刻,容、屠二人虽还不曾溅血,实事上伯仲已分。堂上众人一一瞧得清楚,容帝尊谈笑闪转,就像是在指挥着一个小孩子跳舞。毫无疑问,屠人万就仿佛那个跟着跳舞的小孩子。

        “你这口刀要是用来杀猪宰牛,还多少说得过去,实在不配用来杀人。”容帝尊站在屠人万身后,一字字的道,“可我听说,你不但用它杀人,而且还杀了不少人。”

        屠人万道:“不错,整整四十个。”

        容帝尊接道:“听说这些人当中有多数不会武功,不但死的惨,而且死的冤。”

        屠人万道:“更没错,拿他们的血练我的刀,这世上弱肉强食,原本就是这么简单。”

        “很好,老朽便替他们出一口气,杀了你!”容帝尊说完这一句话,身子已站在了屠人万眼前,“背后杀人,我所不齿。你记住,十招之内,老朽必取你性命。便是多上一剑,老朽也将‘容’字扣掉。”

        话一出口,容帝尊右手一送,当胸便是三剑,刺向屠人万身前的三十六处穴道。

        他一出手,别人就很少有还手的机会。

        屠人万也不例外,所以便只有挡,一边挡、一边退,连挡了三剑,同时连退了三步。

        容帝尊左手一翻,跟着又是三剑,刺向屠人万身上的七十二处穴位。

        屠人万横刀封架,连环遮拦,又好不容易挡了这三剑,同时又退了三步。

        屠人万每退一步,容帝尊便跟着逼上一步。屠人万退到六步之时,容帝尊右手剑斜刺里连闪了三闪,又是连环三剑。他每刺出一剑,剑身上便红了一层,多了一种绝色的凄艳和惊艳。所以九剑过处,容帝尊手中双剑已如在炉火中煅红的炼铁,红通通的炽人二目。

        看容帝尊的剑势和剑意,每一招都好似王者一旨,金口玉言,剑剑令人臣服。霸气的人,绝色的剑,使的却是一路霸道的剑法,三者之间看似矛盾,实则相得益彰。因为只有极其霸道的剑法,才能体现王者的霸气,才可以驾奴绝色的剑。

        他的剑法还有个最大的特点,一招就是一剑,不像有些人故意卖俏,一招之内还要分出许多名堂。他不是,一招内决不含第二剑,绝不会浪费第二剑的气力。

        这路剑法也不是什么名师所授,而是由他自己所悟,别人剑法的名称顶多也就是六个字,他这路剑法的名称却有八个字。

        ——“唯我独尊·律令九章”,每章九招,九九八十一剑。

        眼见得又是三剑,屠人万横拍推挂,连挡了三剑,又退了三步。他算了算,容帝尊还有一剑,他清楚容帝尊的为人,一向说一不二,说十剑便是十剑。十剑一过,你就是求他杀你,他也懒得动手。

        容帝尊龙行虎步,随势跟进,果然左手一抖,只刺了一剑。

        屠人“手挥五弦”提刀横扫,叮的一声,尽全力荡开剑尖,身子踉跄一晃,退了一步。容帝尊长剑一缩,蓦的飞身后纵,双剑十字插花背于身后,望着屠人万晒然一笑:“不错,正好十招。老朽说话算话,你我二人就此做罢。”

        其实就算屠人万不在心里默数,容帝尊嘴里不说出来,凡是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二人刀剑相击,一共叮叮叮叮响了十下,响得虽较快捷,却还听得清清楚。悦耳的声音,就好像摆动的风铃响了十下。

        屠人万哈哈笑道:“姓容的,十招已过,你还有何话可说?”

        容帝尊很好笑的看着他,口气中流露出几分无奈:“我不说,因为我有的是时间,你不妨多说几句,免得我不给你时间留下几句遗言。”

        屠人万脸色一变,还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喉结处先是一凉,像是进了气,继之感到一痛,像是流了血。于是他一低头,已看到脖子里的血顺着胸口、小腹和双腿,一直流到了脚面上。

        每个人都不相信方才自己还好好的,转眼间便会走向死亡,更何况如生龙活虎般的屠人万,他更不相信这会是真的。他不明白,自己的脖子比石头还硬,二十年前可以顶弯三杆花枪,撑折三根白蜡竿子,怎么一转眼就流了血?

        鲜红的血、欢快的血、充满激情的血,随着他喉结处的剑痕无限释放。屠人万这时除了脖子又凉又痛之外,整个身子已觉得似冻过的冰,又僵又硬。

        当啷一响,屠人万五指一松,刀先落地。跟着身子向后一仰,犹如挺直的僵尸,硬生生躺倒在地。血尽、人亡,这是无情的真理,更是冷酷的现实,任谁也改变不了这种永恒的规律。

        容帝尊由出剑到收手,时间绝不算太长,凡是厅堂内眨过眼的人都很清楚,他们只眨了三次眼。

        这就是容帝尊的剑和容帝尊的人。

        他杀人,就这么快。

        就连灭灯看到这里,眼皮也跳了一跳。

        ※※※

        容帝尊笑着转向“雪人魔”幽灵,很温和的道:“老贤侄,你与老朽怎么个比法?”

        幽灵慌忙站起,来到容帝尊近前一揖到地:“前辈何必说笑,晚辈的口气再大,又怎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嗯!”容帝尊一直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听他说得如此客气,遂点了一下头,“如此说来,你不承认自己是高手喽?”

        “那是自然,高手之名,晚辈岂敢自居?”

        “那么老朽的意思,你还听不出来吗?”

        “是是是,晚辈不配住在这猛虎堂内,这便走人。”幽灵看了一眼归天鹤,又向容帝尊深深揖了一礼,“晚辈告辞——”

        容帝尊仰着脸笑道:“老贤侄,别忘了,回到‘地狱幽家’之后,代老朽向令尊‘幽冥王’问一声好。”

        “一定一定。”幽灵说罢这四个字,向前迈了一步,然而就在一转身的当口,右手已多了一柄长剑,剑光一闪,直刺容帝尊颈下的“大椎穴”。

        “幽冥剑法”素以诡异见长,更何况幽灵暗中发难,当真迅雷不及掩耳,防不胜防。

        尤其这一剑,致命的一剑。

        可他遇上的却是容帝尊,剑光一闪,容帝尊已蓦的将双剑并于右手,腾出左手向横里一拂,犹如王者雄睥天下,随手一指点了出去。他一指点出,竟自看也不看,好像连想都不用想。

        这一指超以象外,得在环中,令人只可想像它的空,而无法形容它的灵。这一指千变万化,不知神而知神,同他的剑法一样霸道。

        ——“江山一指。”

        众人只听得格的一声,容帝尊站在那里一动未动,幽灵的身子却向后退了三步,剑未脱手,却折做了两截。

        幽灵抛了断剑,双手一缩,亮出了两柄袖中剑,睁着一双凄绿的眸子冷笑:“姓容的,我即便不是高手,驸马不开口,也用不着你来赶我。老实说,咱们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你如此蛮不讲理,我便不服。”

        容帝尊阴着脸一笑:“好!够痛快。你不走可以,和屠人万一样,老朽也在十招之内取了你的性命,多一招,老朽便灰溜溜的离开此地,接剑——”大步向前一逼,仍是双手执剑,先是右手三剑,跟着左手三剑,继之右手三剑,最后是左手一剑。举手投足,使的仍是杀屠人万时所用的招式,随着叮叮叮叮叮一连十响,幽灵以袖中剑挡了十剑,退了整整十步。

        众人算了一算,容帝尊此次出手,就连时间也和上次一样,拿捏得丝毫不差。

        幽灵的身子晃了晃,并未即刻倒下,只是脸上的艳白更艳,眼中的凄切更凄。

        “你的……剑……”他指了指容帝尊,轻咳了一声,嘴里咯出了一口鲜血,喉间格格价响,“我以为……你会像杀屠……人……万一样……刺我……咽……喉……想不到……你……不是……”刚然说到此处,身子砰然前俯,在他后心处,嵌着一道深深致命的剑痕。

        这就是容帝尊的剑法。

        伤喉致命,伤心比伤喉更致命。

        龙狂坐着没动,只中低着头喝酒,好像他心里很清楚,容帝尊下一个要找的绝不是他。

        归天鹤则不然,他除了矛盾,心里忽然觉得很乱,就像是原本精心布好的局,还不曾与人对弈就给人生生搅了。那种感觉,要多乱就有多乱。因为他希望容帝尊对付的是龙狂,结果却不是,龙狂还没有出手,自己这边便先死了两个。对他来说,死人的事司空见惯,他压根也不会放在心中,只是他没想到,屠人万和幽灵会死的那么快。

        老实说,归天鹤不希望他们死的这么快,至少死的人眼下还不会出卖自己,至少他还需要这些人替自己办事。然而他又没有理由去责怪容帝尊,至少容帝尊替自己剪除了后患,使这些今后可能出卖自己的人,永远没了这种机会。

        归天鹤不知道容帝尊下一个要杀的会是谁,不过他心里却十分清楚,剩下的钟、唐、朱、阴四人纵然都比屠人万和幽灵强,哪一个也不是容帝尊的敌手。

        阴朝寺看了一眼朱白羽,朱白羽看了一眼唐宇,唐宇看了一眼钟古楼,最后钟古楼又看了一眼阴朝寺。阴朝寺一咬牙,狠狠心刚要站起,灭灯大师猛一抬手,高声道:“慢,四位稍安勿躁,让老衲与容施主伸量伸量。”说罢,筷子一放,站起身子一步步的到了容帝尊近前,双掌合什,打了个问讯:“容施主,你我二人过几招如何?”

        容帝尊笑道:“不错,大师才称得上是高手,老朽久慕大师的灭灯大法,今日倒要领教。”

        灭灯也是一笑:“老衲虽是高手,怎敢与容施主高人相比,高手再高,也无非是高人的一只手而已。老衲却要看看,你这个高人能不能掌得住老衲这只手?”

        二人跟着一笑,身子各自向后一退,相距寻丈,四目凝视,谁也不曾动手。

        看到灭灯下场,堂上众人无不把目光转到了二人身上。尤其归天鹤,蓦的心念一闪,几天来一直委决不下的一件事,便在此时做出了选择。

        他决定——除去灭灯。

        不为别的,他要练成十层功力的灭灯,必须牺牲灭灯。

        因为归天鹤首先要做到的,就是灭师。所以他这时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容帝尊能够杀了灭灯,二人逢此一战,哪怕灭灯不死,一个受了伤的灭灯,他自信还不在话下。

        可奇怪的是,容帝尊和灭灯除了脸上的表情在不断的变化,二人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足足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容帝尊和灭灯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与其说是在交手,不如说是在互相欣赏对方。

        大厅里很静,二人就那么静静的、冷冷的、缓缓的看着对方。

        高手过招,原以为双方必是龙争虎斗,上天入地,然而不是,却只有静。

        三王爷看得甚是无聊,折扇一合,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一转脸,却见旁侧的龙狂极是专注,当下笑着问道:“本王觉得没什么意思,龙先生,你觉得很好看吗?”

        龙狂一脸兴奋,笑着点了点头。

        易水寒的眼神同样专注,因为他和龙狂一样,看到的是一场真正具有高手意义的一战。这一战,在一般人看来有些无趣,实际上比任何激烈的刀光剑影还要惊心动魂。

        何为高手?这就是高手。每个眼神,每种表情,或是一举手、一投足、一皱眉,无处不过招,处处是杀意。

        到了两柱香的当口,才见二人站在原地各自微微动了动,要么是彼此眨一下眼睛,扭一扭脖子;要么是轻轻的耸一下肩,伸个懒腰或是微微提一下腿;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他们在做这些轻微的小动作时,几乎是相同的,尤其眼神,在他们的意念中,每每互视,俱如针之锋锐,光之灼热,电之惊厉。别人看不到他眼神中的杀气,他们却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招,每一招都化做一篷星火、一道烈风和一声慑人的急啸。

        直至三柱香的工夫,始见二人的眉毛都动了一动,挑了一挑,紧接着便见二人身子一震,各自后退了一步。二人同时脸色一变,一低头,都咯出了一口鲜血。刹那之间,二人均似生了一场大病,眼神都变得无比憔悴。

        二人谁也不曾说话,各自回归原座,默默坐下,五心朝天,静静的调息。

        龙狂不等归天鹤动问,仰起头连尽三杯,呼的长身站起。他身上并无任何兵刃,只是赤手空拳,不紧不慢的来到厅堂当中,看着横陈于地的三具尸体,他不由皱了铍眉。

        归天鹤将手掌高高举过头顶,啪啪啪连击了三掌,堂外走入四名小厮:“驸马有何吩咐?”归天鹤指了指两具尸体,又向外挥了挥手,小厮会意,遂将尸体抬了出去。归天鹤故做镇定,脸上的笑依然春风不减:“各位,方才容老英雄出手不俗,本官实是折服。不过,死人的事,终究不是好事,龙先生,你说是不是?”

        龙狂点了点头。

        归天鹤想了想说道:“以本官的意思,再比武之时,双方最好点到为止,能不伤人,便不伤人,三王爷觉得如何?”

        三王爷张开折扇在胸前一挡,悠然笑道:“驸马说是什么便是什么,本王客随主便,没意见。”

        “多谢王爷。”归天鹤将目光转向匡正和满十六,没等他开口,匡正连连摇了摇手,笑着解释:“还请驸马见谅,小老儿有个毛病,一生只喜欢看别人过招,却不喜欢与人交手。嘿嘿,就像对弈,老朽只喜欢看,不喜欢下。”

        满十六跟着一拱手:“匡老侠如此过谦,小生更不敢争此风头。何况小生自知技艺浅薄,怎敢卖弄!要说能与龙先生过几招的——”顺手一指钟古楼四人,“自然要请他们那们的高手才是,至于小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钟古楼和和气气的一笑,酒杯轻轻向旁一推,大声说道:“驸马,钟某不才,愿与龙先生拆上几招。”也未见他作势起身,身子一起,倏的弹向半空,背后的“追日神剑”已到了右手当中。紧接着大鸟临风般的由横里向外一旋,轻轻如一叶飘零,了无半点声息,稳稳的落到龙狂近前。

        龙狂迎着他的长剑看去,但见透过一抹日浸寒冰、匹练长虹般的剑气,拔剑的人却是一个和气的人。脸上的笑不但和气,而且还显得十分客气。

        钟古楼笑道:“龙先生,怎么?身上没带兵刃吗?”

        龙狂朝他点了点头。

        “不妨事,这里兵刃多的是。”钟古楼反手一指堂内陈列的兵器,“龙先生喜欢用什么兵刃,挑一样便是。”

        龙狂笑着摇了摇头,伸双手晃了一晃,然后做了个空手入白刃的手势。

        钟古楼哈哈一阵大笑:“哦?看龙先生的意思,是要以一双手来斗在下的剑,好!龙先生不愧是当世奇人,令人称服。”剑尖儿微微一颤,炸起千点流萤,平剑一压,一招“苍烟晚照”直刺龙狂脐上一寸处的“水分穴”。

        “追日剑法”以疾劲冷厉著称,这一剑刺出,果然快捷无伦。

        龙狂斜身跨步,横起右手一挡,格开了这一剑,跟着右手一收,左手挥出,直切钟古楼手肘关节处的“少海穴”。凡是见过华山派武功的人,均知这一招“随物赋形”乃是华山“九品红莲手”的掌法。

        钟古楼一语不发,沉肩背转,让过一掌,身似飘风一晃一闪,连人带剑将龙狂裹了个结结实实。

        但见他剑走披风,精光闪动,一招招连绵不尽,纷纭致密,直似挹百川之水而注苍海,泻长江冲撞摩崖,说不尽疏荡恣奇,云翰狂澜。瞬息之间,“远蒲归帆”、“朝飞暮卷”、“日坠西山”、“越陌度阡”、“四夷臣服”、“平波卷絮”、“柳苑飞花”、“驾月乘云”……游龙般的攻了数剑。

        龙狂兀自见招拆招,有章有法,丝毫不显散乱。一路“九品红莲手”过后,掌法一易,摔、拿、点、缠、封、卷、提、托、拦、挂,又变了了一套崆峒派的“贝叶掌法”。但仔细看去,又似是而非,“贝叶掌法”讲的是出掌劲直,充沛盈足,发招遒纵,翰逸神飞,便是收势,也如秦汉碑风,卓厉峻峭。而他却使的不愠不火,刚柔皆非。饶是如此,任钟古楼的剑势无坚不摧,无孔不入,四十招过后,仍自战不倒龙狂。

        这时三王爷已让易水寒坐在了他身边,看到这里,三王爷笑着问道:“易总管,你是武学上的行家,你来瞧瞧,龙先生师承何门?”

        易水寒脸上一红,摇着头苦笑:“看不出来,龙先生的武功倏忽诡谲,时而华山,时之崆峒,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捉摸不透。”

        归天鹤笑道:“王爷乃是他的主子,难道他师承何派,也没给王爷提起过吗?”

        三王爷摇着折扇道:“听龙夫人讲,龙先生在年少之时,便四处寻遍千山,集百家武学自成一派。因龙先生生性孤傲,不肯寄人篱下,是以他的门派一直不得他人认可,故而无门无派。”

        说话之间,钟、龙二人已斗了五十余招。只见钟古楼衣袂飞卷,飘潇舞动,剑光灿灿,剑风萧萧,一柄长剑上下翻飞,大有“虽隔万重山,悠水一线牵”之势。一路“追日剑法”使至精妙之处,剑光竟自晦明变化,闪烁不定,长鲸吸百川般的一剑快过一剑。

        龙狂一连避过他七剑,蓦的横扫一腿,身子在俯仰之间,右手又变了一套南少林的“虎鹤双形拳”,左手所变,则为一套昆仑派的“小翻天三十二式擒拿手”。

        钟古楼手仗长剑,数招之内硬是战不倒赤手空拳的龙狂,脸上的和气立即转做了杀气。陡见他撑身一跃,掌中剑突如信弹丝竹,轻拢慢捻抹复挑,发出了“追日剑法”当中最具凌厉的一招“锦瑟五十弦”。

        不过龙狂的身法更快,左手一搭他手臂,右手便来勾夺。钟古楼背身疾纵,剑向前刺,龙狂跟着左手封,右手闭,闪电般的将他长剑迎面挟住。未及钟古楼变换招式,龙狂矮身向前一靠,先是一拖,跟着一按,剑尖所指,正是归天鹤的胸口部位。

        龙狂更不打话,左臂一曲,一记肘锤砰的撞出,正中钟古楼执剑之手的虎口之上。

        钟古楼五指一松,“追日剑”如流星脱手,直直刺向归天鹤胸口。

        剑光一闪,举座皆惊。易水寒腿法再好,终究隔了一张桌子。更何况这一剑事出突然,比一眨眼的时间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眼见长剑及胸,归天鹤的脸色也变了一变,因为这一剑避无可避,比他想像的还要快。

        但归天鹤的反应也非常人所及,就是在百忙之中,也吸了一口气。“追日剑”嗤的一声,刚刺破他胸口的外衣,归天鹤继之一挺胸膛,格的一声,长剑应声而折,随着一个反弹,两戴断剑一齐飞到了猛虎堂外。

        这一幕早被一旁的三王爷瞧在眼里,当即眼神中的笑意一僵,霍的站起身子,大声笑道:“龙先生好功夫,空手入白刃,妙极妙极!好了,今天到此为止,陪本王打道回府。”

        阴朝寺刚要站起接着比下去,归天鹤摆了摆手,勉强笑道:“王爷说的没错,今日到此为止,你们不用再比了。”归天鹤只所以说这话,是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方才龙狂真个要出手杀钟古楼的话,钟古楼的下场绝不会强过屠、幽二人,所以他也怕再比下去,惹怒了这位三王爷,后果将不堪设想。

        三王爷极是关切的道:“驸马,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好的本事,你没事儿吧!”

        归天鹤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好本事,无非是天鹤侥幸罢了,王爷放心,天鹤并无大碍。”

        “好。这就好!本王这就告辞。”三王爷笑着拉住龙狂,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厅堂。未等归天鹤等人迎送,已自率众而去。

        容帝尊瞧了瞧一脸不悦的归天鹤,与匡正、满十六一齐站起身子。满十六道:“驸马,你别我们三人无礼,既然他们四人留在这猛虎堂,我们三人再留在此处,彼此之间多有不便,我们的意思……”

        归天鹤叹息道:“你们当真水火不容吗?”

        匡正拈须笑道:“驸马不要想得太多,请驸马放心,我们三人虽然不住在这里,还依然是驸马之人。我们来时,便住在距此不远的‘福来客栈’,驸马如有分派,打一个招呼即可,我们定当效命。”

        满十六道:“不错。如果驸马实在觉得过意不去,驸马可以折算一下,他们四位每天在这里衣、食、住、行,共计费用几许?到时给我们补上就成。”又向钟古楼等四人团团一揖,陪笑说道,“适才容老侠言者无心,说的都是玩笑话,希望几位莫要当真。”

        三人说罢,由匡正和满十六陪着,径直出了猛虎堂。

        ※※※

        归天鹤静静的坐了好半晌,这才站起身子,令人将残席撤下。他留下钟、唐二人,自己便带着朱、阴二人,陪着灭灯大师到了佛光阁。待将灭灯扶上禅床,朱、阴二人双双退了出去,回了猛虎堂。

        这时,禅房内便只有归天鹤和灭灯两个人,看着闭目打坐的灭灯,归天鹤的脸上阴晴不定。

        “大师觉得如何?”归天鹤柔声问道。

        “容帝尊果然厉害,难怪人称‘神灯剑魔’,今日一看,盛名不虚,便是与少林的枯木相比,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灭灯缓启二目,半阖半闭,说话的声音甚是微弱,“天鹤,老衲的床下有一锦盒,盒内盛有丹药,你给我取出三粒,喂老衲服下。”

        “弟子知道。”归天鹤由床下取出锦盒,轻轻启开,挟起一粒喂入灭灯口中,“大师,弟子该怎么做,才能使大师得以痊愈?”

        灭灯苦苦一笑:“只怕不过个一年半载的,老衲的内伤难以痊愈。唉!老衲此时真力不继,便是一层功力也已提不起来,你不需要替我做什么,只须让老衲清静几个月即可。”

        “大师放心,弟子一定做到。”归天鹤又挟起一粒来放在他嘴里,笑着说道,“以大师看,若是练成了十层的‘灭灯大法’,再与容帝尊交手,结果又当如何?”

        灭灯凄然一笑:“当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可是……只怕这十层灭灯大法,永远也没人能够练成十层之境界。天鹤,你问此做甚?你莫非当真下了决定,要练这第十层的灭灯大法不成?”

        归天鹤道:“哪里?弟子随便问问罢了。连大师也练不到十层之境界,何况是弟子,更是万万不能。”当下又挟起第三粒放在灭灯口中,故做不解的道,“再说弟子还有很多地方,至今也想不明白。譬如灭师之说,应该怎么讲?”

        灭灯微微喘了一口气,道:“这有什么难的,师便是师父,但凡是传授过你的人,无论教的什么,都可称之为师。”

        归天鹤突然扑身跪倒,口中称谢:“如此说来,弟子多谢恩师!”

        灭灯脸上一惊,发现归天鹤重新抬起头时,脸上虽还在笑,但却是不怀好意的笑,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条正在偷听葡萄的老狐狸,笑意中有一丝得意的狡狯。

        尤其他的眸子,充满了杀机。

        灭灯刚要呼叫出声,但为时已晚。

        归天鹤身子一起,较足掌力,砰的一声大响,双掌已硬生生掼在灭灯的胸口上。力道之剧,打得灭灯鲜血狂喷,身子倒撞在背后的墙壁上,借力一弹,灭灯一个筋斗翻出,摔在归天鹤身后。

        归天鹤刚要拍出第二掌,乘势结果了灭灯性命,便听禅房门外有人喝道:“住手——”话到人到,一条人影倏的掠身而入,疾风般的俯身一沉,已将灭灯挟于肋下。

        归天鹤恨恨的道:“什么人敢对本官无礼?”狮子般一声厉吼,劲风涌动,右手呼的一掌,直取那人右侧的太阳穴。

        那人横跨一步,避过一击,同时右手斜推,砰的一声大响,接了归天鹤左手跟着拍出的一掌。但见那人手掌映在归天鹤眼前,赫赫然宛若金铸,泛起一层金闪闪的光芒。当今武林,也唯有将大力金刚掌练至化境之人,手掌才会呈现出这一奇异之光。

        那人反身一转,急纵出门,归天鹤乘趋随进,呼呼又是两掌,拍向那人后心。他自己不知道,由他方才杀灭灯的一瞬之间,他掌上的力道已然上升了一层。饶是七层功力,其势已如排山倒海,莫可抗拒。

        眼看归天鹤的掌心堪堪要挨上那人后心,一个人一声长啸,跃脊而下。这人左手平掌上横,右掌下转,上下一拍,掌风合成一道圆弧,半空中一招“四弦入抱”,迎面接了归天鹤两掌。

        二人四只手掌抵上,又是砰的一声大响,震得归天鹤拿桩不稳,一连退了两步,眼睁睁的瞧着那二人宛如晨风夕露,越房逸去。

        归天鹤只顾着交手,只看见二人都蒙着面纱,至于穿的是什么衣服,竟没来得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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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二人提气疾奔,直似决起而飞,转眼间东折西,一直到了一座庙宇前这才驻足。

        这座庙宇甚是败落,远远看去,已然飞檐崩损,金顶剥落,便是檐柱上雕画的龙凤纹饰,也仅存无几。只有悬在门楣上的朱红牌额,还依稀识得“古风宝刹”四个大字。只听得风吹铎铃,如泣如诉,使这座破庙更增添了几许凄凉。

        二人入得大殿,放眼大殿上下,梁柱上蛛网结缠,布满尘垢;神龛罗汉,尽为苍苔。不过大殿虽旧,殿内的人却是不少,足足有二十几个。

        这些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大同府云宅内、与王佛谋划进京夺取武林盟主令的老少群侠。

        那二人去了脸上青纱,正是少林的枯木大师和武当的明阙真人。

        宋长恨当先问道:“灭灯怎么了?”

        “被归天鹤所伤。”枯木大师将灭灯的身子拢在胸前,摇了摇头,“只怕他伤势太重,我等已是无力回天。”右手探出,贴在灭灯胸口的“膻中穴”上,运用混元真功,将真气源源输入到了灭灯体内。

        灭灯感到心口一暖,一股热流袭布全身,他极为吃力的睁开双眼,看了一眼对面的枯木,怆然一笑:“是……是……你救了……老衲……”

        “不错,灭灯大师,你怎么样?”

        “老衲……恐怕是……不行了。”灭灯闭上眼睛苦涩的笑了一笑,“我也想过,归天鹤为了要练成十层的……灭灯大法,迟早有一天会对我下此毒手,只是没曾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说到这里,他极力喘了一大口气,“不过,正因老衲防着他有这一手,所以那块真的……武林盟主令,老衲才没有交给他。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那块是个假的……”说罢在怀里取出一方金牌,“归天鹤若非急于下手,再过两天,这块真的便是他的了,哈哈……看来他归天鹤……没这个福份,不是他的,他终究也不可能得到。”

        柘木大师道:“归天鹤当真要修炼十层功力的灭灯大法?”

        “不错,他是个欲望很深的人,他什么都想到……”灭灯惨然笑了笑,眼皮急促的跳了几跳,“灭灯大法……灭灯……大法……灭绝人性……老衲好后悔……为何当初没毁了它,老衲更……后悔的是……为何让我遇上了……归天鹤,而不是……别……的人……”

        明阙真人眉头深锁,沉声道:“灭灯大法当真灭绝人性?”

        “不错……灭绝人性……”灭灯歇了一歇,一口气说了下去,“这是一门充满魔性的武功,是人……都练不得,一旦练成,想做人都难。嘿嘿嘿……归天鹤终究有一天,他会……后悔的……”说到此处,兀自一口气提不起来,一张嘴,一口鲜血哇的喷了出去。

        枯木大师低下头一声长叹:“其实人魔之间,不过是一念之间,生死善恶,皆是如此。大师,早知如今,何必当初,只是你今日之悔,已是太迟。”

        “哈哈……一念……之间……是一念之间……这便叫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归……天……鹤……终有一天……你会像老衲一样……报应不爽……枉你自以为聪明……哈哈哈……”灭灯深深的喘个不停,断断续续的又道,“师兄……师弟……师父……我当初杀了你们……如……今却是别人……杀了我……你们说……这是……不是报应……”陡然间他一抬头,仰天一声大叫,一口鲜血狂怒喷出,刹时浑身冰硬,声断气绝。当的一声,手中的武林盟主令牌,也随之掉落在脚下。

        枯木大师将灭灯的尸体轻轻放躺在地上,俯身拾起那块武林盟主令,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应该说,此次武林盟主令失而复得,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然而因为灭灯的死,枯木的脸上却显得很是悲伤。

        他只所以感到悲伤,也并非同情灭灯这个人,而是为了人性中的贪婪而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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