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剑证公道
在法光陈述过程当中,王佛一边认真的听他讲述,一边游走于众锦衣卫之间。待见他身子转动开来,倏之在前,焉之在后,左右飘忽,进退自如,竟一连使出了“北路谭腿”、“岳氏散手”、“劈挂掌”三套武功。数回甫过,便听他一声长啸,一掌劈出,回手一勾,遂夺得一柄长剑,跟着又使出了一套“流云剑法”。
等到法光讲述已毕,王佛笑道:“大师所讲的每一个字,在下已一一记下,其它的还有吗?”
法光双掌合什,甚是虔诚的道:“王少侠,贫僧敢向你担保,该讲的,贫僧一字不漏,全都讲了。”
“如此甚好,既然大师信得过在下,在下就替大师承担了此事。”王佛身子一斜,横步疾滑,长剑就势一格,将迎面攻上的三柄长剑挡了开来,回头向着罗平道,“罗掌柜,你这客栈之内可有棍子,有的话,不妨与在下取来一用。”
罗平正瞧得痴痴入神,待王佛连问了三遍,他才回过神道:“棍子么,铁的倒没有,只有一条白蜡竿子,少侠觉得可妥?”
王佛满意的道:“是白蜡竿子就最好,你快令人与我取来。”大喝一声,长剑嗡然一响,兀自奋力脱手,直掷而出。剑光闪处,一名锦衣卫所戴斗笠登时呼的飞起,在半空中裂做两半。
与此同时,两锦衣卫趁着王佛不备,各自身子一闪,幽灵也似掩攻而上。
左侧的那名锦衣卫长剑一挺,精光烁动,一招“回鹤横淮翰”直刺王佛背心。
另一名锦衣卫斜手一抖,倏的一招“远越合云霞”斩向王佛肩头。
流光疾吐,宛若闪电。
二人自以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对方就是武功再高,也必然中剑。
——而王佛,又恰恰正背对着他们。
站在“狮子吼”雷音背后的柳依依看到这里,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上,脸色一变,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而王佛却毫不慌乱。
就在两柄长剑堪堪抵上他衣襟的一刹那,便见他背身一旋,竟在间不容发之间让过了这两剑。
他猛然双手一拢,砰砰两声,将二人的肩头牢牢搭上。不等二人收招变式,接着一记“大摔碑手”随手一挥,那两名锦衣卫避无可避,偌大之躯便被他反手掷出,硬生生的跌出三丈开外。
这时罗平已将一条长八尺、酒杯口粗细的白蜡竿子取将而来,扬声说道:“王少侠,白蜡竿子在此,接着——”右手一振,白蜡竿子一声呼啸,径直掷向王佛。
王佛听风辨物,当即反手一勾,遂将白蜡竿子凌空抄住。耳闻背后恶风不善,随即手肘一转,便以一招“游龙倒悬梁”将白蜡竿子背于身后,借势一推,将刺到的四柄长剑一齐挡了开来。
他这一招,用的正是“游龙棍法”中的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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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习武的人都知道,“游龙棍法”源自少林“罗汉棍法”,和“北路谭腿”、“岳氏散手”、“劈挂掌”、“流云剑法”一样,均属武林中最为常见的武功。
可就是这些常见的武功,同样的招式,在王佛手里使展出来,却显得嘎嘎独绝,卓而不凡。尤其这一路“游龙棍法”,其中的点、戳、封、闭、挑、撩、缠、抽,挂、拦、搅、劈等棍诀之法,无不被他运用得精妙之极,恰到好处。棍风呼呼,当真宛如龙游于水,一招一式,无不酣畅淋漓,妙手天成。
罗平瞧在眼里,喜在心里,不住的暗自敬服,羡叹不已。
不过,他却是个有心之人,在王佛和众锦衣卫交手之时,不管王佛所使的是腿法、掌法、拳法,抑或剑法和棍法,每每一招,他都认真的记在了心里。
一路“游龙棍法”堪堪将尽,突见王佛以右足为轴,甩起左脚反腿一荡,呼的一声,横扫起一大片飞雪。
雪花似一大片白色的蝴蝶,盈盈轻柔,在空中翩然而舞。
伴着雪花,王佛将手中的白蜡竿子虚晃一晃,身子微向后退,咄的在脚下一点,身子已自借力疾起。
人在半空,只见他人随雪之舞,雪随棍之势,人与棍融为一体,使出了“游龙棍法”中的最后一招。
——“龙游四海”。
棍风吹裂雪花,在众锦衣卫的眼前一掠而过。
待得棍风一敛,王佛已重新站于原处,那条八尺长的白竿子,已然到了罗平手里。
柳依依与雷音等人定睛瞧看,再见那些锦衣卫或坐或躺,或仰或卧,一一张口结舌,兀自动转不得。雷音问道:“王公子,你可是点了他们的穴道?”
王佛负手望着那些锦衣卫道:“前辈说的没错,这些人虽然心狠手辣,毕竟都是奉命行事,所以我并不想要了他们的性命。”
雷音点着头道:“公子宅心仁厚,老朽佩服。”走上前去,照定一名锦衣卫便是一脚,厉声吼道,“王公子手下操生,留你们一条狗命,你们还不谢过公子的不杀之恩?”说话之间,他挨个儿一一踢去,将其他锦衣卫的被封穴道也尽数解了开来。
法光却一顿足,提起手中的雪花双刀大声道:“王少侠,不可——这些锦衣卫个个凶残的紧,别看此时你饶了他们,他们对少侠感恩戴德,贫僧只怕少侠一走,他们便会翻脸无情。以贫僧之见,莫不如一个不剩,就此杀了他们,以免得再生祸端。”
王佛笑着一摆右手,断然说道:“大师不必再说,我说不杀,就是不杀。”说着迈步来到众锦衣卫近前,目目光冷冷一扫,接着说道,“你们心里应该很清楚,我要是想杀你们,实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在下念你们也是职责所在,因此便不忍下此毒手。不过,除此之外,却还有两个条件。”
那名面如瓦灰的锦衣卫满脸堆笑,忙老老实实的道:“好说,好说!有什么条件,王少侠只管讲来,我等定当照办。”
王佛沉着脸道:“一、我走之后,你们绝不可报复罗掌柜及这客栈内的人。”
“是是是,一定一定……”那名面如瓦灰的锦衣卫想也不想,便即慨然应允,“王少侠,第二个条件呢?”
王佛道:“取你的剑来。”
那名锦衣卫哪敢不听,连忙双手托起长剑,极为恭敬的向前一递:“少侠,剑在此处。”
王佛伸出左手接过长剑,盯着剑尖说道:“二、如果你们回京复命的话,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你们也绝不可向任何人提起一个字。嘿嘿,这两件事你们倘若有一件做不到,你们也知道在下的手段。到时就休怪姓王的找你们算帐,那时我若出手,你们可就没有今天这么便宜了。”手上运劲,凝力一抖,随着格格几响,好端端的一柄青钢长剑,登时被他震做七段。
众锦衣卫见此情形,不由得尽吸了一口冷气,他们这才知道,王佛方才与他们交手,已然是手下留了情面。否则的话,他们此时早就成了十八具尸体。
那名面如瓦灰的锦衣卫身子一颤,打了一个哆嗦,重重的磕了一个头,伸出右手向上一举,对天起誓道:“王少侠放心,你这两个条件,我等一定遵办,决不相违。我若口不应心,心遭天遣!尤其是少侠所说的第二个条件,少侠就是不嘱咐,我等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不瞒少侠,我们现在并不想急着回去,因为只有我们在外面呆的时间越长,才越发显得我们是在尽心效力,并非敷衍了事。如果上峰问起,我等便说要拿之人诡计多端,不知所踪,上峰纵然对我们有所不满,想来也不致于要了我等性命。”
“不错,你很聪明。”王佛笑道,“你要真的说是见到了法光,却未能将人拿回,只怕你们反而会丢了性命。对了,你说的上峰是谁?”
“贺顶红——贺指挥使!”那名面如瓦灰的锦衣卫仗着胆子嘿嘿一笑,战战兢兢的又问,“王少侠,我们可以走了吗?”
王佛挥了挥手,大声道:“希望你们言出必随,不要出尔反尔,好了,你们可以走了——”
众锦衣卫听到这句话,个个如逢大赦,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们自雪地里翻身爬起,一齐向着王佛连揖几礼,这才拣起兵刃,转身离去。
王佛看了看此时的雪势,来到罗平近前道:“罗掌柜,适才我与那些锦衣卫交手之时,曾一连用‘北路谭腿’、‘岳氏散手’、‘劈挂掌’、‘流云剑法’和‘游龙棍法’五种武功,你可曾都记住了?”
罗平将手中的白蜡竿子交给一名伙计,伸手在后脑极力的搔了一搔,有些情面难却的道:“记是都记下了,只是……只是有些招式太过复杂,对王少侠来说不算是什么,我却觉得匪夷所思,还须多琢磨琢磨……”
王佛掸了掸头上的雪花,拉住罗平的手道:“那就好,你能够将这么多的招式全都记下,已属不易。如果中间你有什么不懂之处,隔几天等我从京城回来,我再另行传授于你。罗掌柜,事不迟宜,在下现在就得赶奔京城,你这客栈之内,可有上好的脚力?”
罗平连声道:“有有有,咱这客栈喂着二十几匹马呢,不知少侠想要几匹?”
王佛道:“你与我备上六匹即可。”
“好好好,我这就让伙计牵过来。”罗平紧跟着瞧了瞧天,皱着眉道,“唉呀!王少侠,你要进京在下本不该相拦,只是眼下还下着雪呢,一路之上,怕是不太方便吧!我看……明日动身也不为迟,少侠何必如此心急?”
王佛焦虑不安的道:“罗掌柜有所不知,我与易水寒既是朋友,更是兄弟,他若有难,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得赶过去相帮。而且……我觉得,便是现在赶过去,已经是迟了一步。罗掌柜,我们走了之后,还望你看好那一具棺材,那里面盛殓着我姐姐的尸骨,你一定要替我好生看护。”
罗平在胸口上用力一拍,甚是豪爽的道:“王少侠,你交待的事自不必说,姓罗的一定说到做到。伙计,快把马匹与王少侠等人牵来。”
几名伙计答应一声,工夫不大,便自马厩内牵出一白、二红、三黄六匹马来。王佛挨个儿瞧了一瞧,只见这六匹马鞍、冁、嚼、环,一应俱全。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宝马良驹,却个个骠满体壮,毛管锃亮,当即将身一纵,乘上了那白马。胯下运力一坠,登见得白马奋蹄扬鬃,咴咴嘶鸣。王佛又用力坐了一坐,那白马后蹄一扬,硬生生撂了一个撅子,显见得性子甚为暴烈。
罗平笑着问道:“王少侠,你觉得如何?”
“嗯,是匹好马。”王佛单手一按马背,呼的飞身跃落,“罗掌柜,你这几匹马像是关外的吧!”
“少侠果然是好眼力,不错,这六匹都是关外的牲口。”罗平走到一匹红马近前,伸手给它理了一理鬃毛,又伸劲儿在马背上重重拍了一掌,“说起这六匹马来,自我七年前将它们从一个关外马贩子买到手里,它们可没少了替我出力。好了,王少侠既然去意已决,你们这就起身吧!”
王佛先将柳依依扶上马背,接着飞身上马,转向法光道:“大师,你与雷前辈、盛前辈、夜前辈和蓝前辈四人各乘一骑,到了京城,我便将你送到三王爷的王府门前,见了王爷,你就将今天所说的话再与他说上一遍,在下可以担保,三王爷可以免了你的罪过。”
法光心存疑虑的道:“王少侠,你当真就敢肯定,贫僧与三王爷说出这一番话来,王爷便能开脱了贫僧的罪过?”
王佛道:“当然,到时王爷若真的将你以律治罪,一切就由在下替你担着就是。怎么,大师还信不过在下吗?”
雷、盛、夜、蓝四人一齐飞身上马,盛铁衣眉梢飞扬,气呼呼的道:“王公子,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任你苦口婆心,也是枉然,你干么和他说这么多?反正你已是任至义尽,该说的都和他说了,听与不听,那都是他自己的事,与咱们再无相干。”
蓝陵王索性更不客气,粗声粗气的道:“王公子,我看老盛说的在理儿。我看有些人啊!天生的就是一副贱骨头,你越是上赶子找他说好话,他越是蹬鼻子上脸,全然不知好歹,你根本就无须理会。他既然愿意继续在外流亡,遭朝廷缉捕,你又何必替他操这份闲心?”
法光正自左右为难,委决不下,听了盛、蓝二人如此讥讽,脸上忍不住一阵儿红,一阵儿白。雷音的性子最为焦躁,盛、蓝二人话甫出口,他便双手一搓,大为不耐的道:“法光,你这人怎地恁不爽快,你要去便去,不去拉倒,到了这时,你还在考虑什么?你如果再不表态,我们可要走了。”
过了半晌,法光猛一顿足,将双刀十字插花负于背后,霍的飞身上马,伸手拢住丝缰道:“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少侠,贫僧便再相信你一次,与你们一并赴京。”
王佛在马上微一欠身,向着罗平拱手说道:“罗掌柜,我等告辞——”
罗平也一拱手,抢上一步道:“好!我就不送你们了,望少侠一路保重。”
“后会有期。”王佛双腿一挟马腹,在马背上重重击了一掌,迎着眼前的风雪吸了一口气,喝道,“咱们走!”六匹马如飞似箭,一齐冲出客栈,马蹄子踏在积雪之上,随着乱雪激溅,七个人瞬息之间已自踪迹不见,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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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人出了保定府地界,除了车马之声,一路之上,谁也没说一句话。待至距京城越来越近,王佛越发有一种“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般的感叹。乘在马上,王佛脑子里不时闪现出几年前与易、贺二人相处甚欢时的种种情形,只觉一幕一幕旧游如梦,林亭依旧,至今想来,却倍加惆怅。
从保定至京城的路途本非太远,王佛却觉得这比他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漫长,饶是沿途雪景怡人,亦不泛沽酒人家,他心里仍生出一种别样的寂寞滋味。
易水寒如今是生是死?他一无所知。
就连他这次所选择的赴京之路,他也说不清最后的结局是喜、还是悲?
——也许这就是人生,走过的路永远已成为历史,要走的路永远都是未知。
但有一点他心里却很清楚,他现在要通往的路绝对是一条险路、血路和充满杀机的路。他要到达的终点,正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守着他,正用一柄柄无情的刀子,在为他接风洗尘。
然而想到这里,他竟习惯性地笑了一笑。
——和许多人一样,他也不喜欢逆境;和许多人不一样的是,面对逆境,他却无畏无惧。
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
是人生,就有追求和放弃。
该放弃的东西,哪怕在别人眼里再怎么珍贵,他也会毫无犹豫的选择放弃。譬如所谓的功名和富贵。不该放弃的,无论在别人眼里如何不值一文,他也会当做一种使命,义无反顾的去完成。又譬如亲情、爱情和爱情。
但凡一种人生,便有一种活法,不管是卑微和活着、高贵的活着,还是骄傲的活着、寂寞的活着,王佛都不在乎。
因为他要追求的人生,只有四个字。
——问心无愧。
这便是王佛。
——求真求纯,求情求义,无愧人生。
两天之后,王佛等人终至京城,故地重游,七个人却恍如隔世,无不感慨万千。王佛坐在马上举目张望,但见整个京城上空雪意虽敛,却是昏昏沉沉,了无晴色,显得阴晦至极。
众人打马进城,穿过重重城门,一直抵至皇城。柳依依道:“我们现在就直接赶往‘春意阁’吗?”
王佛道:“我们先将法光大师送至三王爷府上,接着再去‘春意阁’。”说话之间,驱骑到了三王爷王府切近,向着法光伸手一指,“大师,王府就在眼前,你可以进去了。三王爷若是问起谁让你来的,你不妨直言相告,便说是在下所为。总之事在人为,该怎么说,大师心里理宜比我清楚。‘人非圣贤,敦能无过?’我想,大师只要说了实话,三王爷必不会难为大师的。”
法光飞身下马,紧了紧背后的雪花戒刀,一手执着丝缰,一只手打了个问讯,轻轻仰起头道:“好!成与不成,贫僧不妨试上一试。少侠,贫僧进去了。”
王佛道:“大师只管进去就是,在下还要赶奔‘春意阁’去见易兄,恕我不能相陪。”当下回转马头,率着雷、盛、夜、蓝四人在马上微一伏身,溅起一路积雪直奔“春意阁”。
到了“春意阁”时,王佛瞧得大门半掩,便即翻身下马。待得雷音四人分别下马,他这才将柳依依扶下马背,几个人栓好马匹,相继走了进去。
王佛甫自迈步入院,便觉得满目苍白,凄凉生哀。虽然眼前依是曲槛雕栏、绿窗朱户,仍掩不住积雪冰封,郁冷伤感。
雷音刚要举步入阁,王佛却将左手轻轻一抬,怅然道:“雷前辈,里面无人,你不必进去了,我们走吧!”
夜繁星道:“不错,这院子里并无一个脚印,阁内也必然无人。公子,此处既然无人,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王佛微一沉吟,即道:“咱们即刻赶奔‘水雅轩’,去贺顶红那里看看。”
就在这时,蓦地里朔风呼啸,乌云滚滚。众人抬头看时,只见得天上刹时阴云漠漠,天昏地暗,犹如一个被抛弃的老人,在临终前以最凄厉的表情,诅咒着这个阴冷的世界。
过了辰牌时分,六个人迎风踏雪,终于来到了“水雅轩”。
此时,小百灵正在院子里扫着积雪,冷风吹起她的长发,使得她看上去更显得消瘦。
听到脚步声,小百灵缓缓将头转过,她的眸子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忧伤。柳依依快步走到她的近前,一把将她拉住,未等开口,小百灵却先皱了一下眉头,低声说道:“依依,你和王公子怎么又来了?其实……其实你们不应该再回来的……听我的话,你们还是及早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柳依依不解其意,忙笑着问道:“嫂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姐妹相见,难道你不高兴吗?”
“你们来这里,我当然高兴。”小百灵退后一步,向着柳依依飘飘道了个万福,“但我知道你们前来这里,主要是想找两个人,可是……你们却……来迟了……”
王佛大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我们来晚了,莫不是易兄和如玉他们已……”
小百灵眼圈一红,垂下头哽咽着道:“不错!他们……已经……死了……”
她的话虽然不多,只说了八个字,但对于王佛来说,却不啻于晴天一记霹雳。他当即眼前一黑,身子便晃了一晃。重新抬起头时,他的脸色已变得比天上的阴云还要可怕。
柳依依见他脸色不正,忙伸手将他扶住,着急的道:“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王佛将他轻轻一推,踉呛着向着抢了半步,狠狠的在胸口上击了一拳,问道:“嫂子,你可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小百灵苦笑着摇了摇头,黯然神伤的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猝闻易水寒与颜如玉夫妇双双身故,柳依依心里更觉难过,但她此时却比王佛冷静的多。她很清楚,有时一个人太过激动,并不是一件好事。她理了理在风中吹乱的青丝,心平气和的道:“百灵嫂子,他们既已亡故,为何却不见他们的尸首,莫非他们已入了葬不成?”
小百灵道:“还不曾入葬,自易大哥和如玉嫂子死后,七公主便在驸马府为他们操办丧事,现在他们夫妇的灵堂均设在驸马府,顶红也在那儿守着呢。”
王佛听到这里,猛然将头一抬,略自稳了稳心神。待他逐渐冷静下来,不由暗自叫着自己的名字道:“王佛啊王佛,你真是好生糊涂,易兄身遭不测,你本该查清事情真相,还他一个公道才是。似你这样凄伤,精神不振,自身尚难自保,又怎能替易兄报伤雪恨?”想到此处,他强忍住胸口悲痛,一边摸了摸身上穿的“金蚕宝铠”,一面在心里发誓:“易兄,想不到你我只隔得几日,你我便成永别,小弟枉为兄弟,实是对你不住。你和嫂子若是在天有灵,你们尽可放心,小弟此行,便是粉身碎骨,我也定将杀害你们的凶手亲手血刃,让你们含笑于九泉之下。”
计议已定,他又望着小百灵道:“嫂子,小弟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够应允。”
小百灵叹道:“你说吧!”
王佛躬身一揖道:“我与依依想到易兄灵前吊唁一番,还烦请嫂子与小弟带一下路。”
小百灵凄然轻叹道:“你们真的要去驸马府?我认为……你们最好还是不去为好。易大哥和如玉嫂子是怎么死的,我虽然并不明白,可我……可我总觉得这里面……唉!总之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觉得他们的死……太突然了……”
王佛毅然的道:“嫂子,你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可我们既然来了,便不能无功而返。更何况,有些事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该来的,任你想避也避不过。我与易兄终究相识一场,他死了,我如果连吊唁也不肯去,那样还算得上是什么好兄弟?另外,我与嫂子的感觉一样,易兄和如玉嫂子都走的太突然了,突然的令人难以想像。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前去驸马府一趟。”
“那好吧!既然公子主意已定,我也无话可说,我这就带着你们去驸马府。”小百灵轻声一叹,伸手将柳依依的右手执住,眼中尽是哀惋之色,似有一种难言的苦衷堵在心口,“好,咱们走吧——”说完带着几个人出了“水雅轩”,取道直奔驸马府。
一路之上,王佛牵着马匹默默无言,悲伤之余,他的脑子里不时想像着将要发生的事。由于事先已自法光嘴里知道了那个秘密,他心里已十分肯定,易水寒和颜如玉之死,绝非善终而亡。
换句话说,他们夫妇的死,必是遭人陷害所致。
为此,要替他们夫妇讨取公道,王佛已暗下决定,必须要除去三个人。
——七公主、唐宇和贺顶红。
——毫无疑问,这是三个别人碰都不碰的人。
想到贺顶红时,王佛的心还是觉得一阵阵剧痛。
对于七公主和唐宇,无论他们一个权势有多大,暗器多凌厉?他都毫不在乎、无所畏惧。然而对于贺顶红,他还总是抱着一丝丝幻想,从内心深处来说,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他并不想再失去另外一个朋友。
因为他们三个人毕竟朋友一场,兄弟一场,所以再强的敌手,王佛都从没放在心上,唯独一个“情”字,却令他难以割舍。凡是割舍不下的,他都在乎和珍惜,如非万不得已,他都不会轻易打破那份属于最最美好的记忆。
一路之上,王佛默默的走着,任凭胸中的一把大火由头至足,熊熊燃烧。
是以这一路之上,他每一步都迈得极为吃力。每一步,他都仿佛在用心丈量着一段属于自我人生的长度,每一个脚印里,都透着一种深深的艰辛和沉重。
几个人穿过几条弄巷,来到了长街之上。王佛瞧得临近有一家店铺,便买了一些冥纸香烛及炮竹等物。又走了一程,小百灵右手向前一指,说道:“驸马府到了。”
王佛闻声望去,果见此时的驸马与住日大不相同,府前门楼挂白,石狮着素,便是门前的两名家人,也是头缠白布,腰系素带,脚下穿着一双白布麻鞋。王佛侧目一看,见挨着府门左侧,搭建了一座卷沿敞棚。在棚子里,摆放着一张长条方案,并坐着五名家人模样的人。小百灵抢先走上一步,飘飘道了个万福,道:“几位辛苦了。”
坐在中间的家人抬起头瞧了一瞧,忙笑着站起身道:“哟!敢情是贺夫人啊!你怎么也来了,你可是要找贺指挥使吗?”
小百灵侧过身子一指王佛,柔声说道:“也不全是,我此次前来,主要是带他们为易先生吊唁来的。”王佛大步到了桌子近前,将手中的冥纸香烛及炮竹放在那人眼前,探着身子道:“不错!在下乃是易先生生前好友,得知他已先逝,特此赶来吊唁。”
那家人先是一愣,然后一惊,又看了看其他五人,连忙提笔在手,笑着道:“哦,是这样啊!还请足下留下名字,我也好写在上面。”
“在下不才,姓王,单名一个‘佛’字。”王佛报出名字,那五人无不惊愕,中间的那名家人手一哆嗦,毛笔险些脱手。只此一瞬之间,王佛目光如电,在五人脸上一扫而过,心里也暗自吃了一惊。
这五人虽俱为家人装扮,却个个眼神如刀,内蕴杀气,显然都不是一般的“家丁”。
一眼扫过,王佛身子一转,来到大门之处,朝两名家人略一躬身,拱手说道:“烦劳二位入府禀报一声,就说易水寒的生前好友王佛——前来吊唁!”
两名家人低下头互相使了个眼色,左边的家人连声道:“原来是王少侠,好好好!你先在此稍候,小人这就入府报知公主和贺指挥使。”说罢,转身走了进去。
※※※
过了将近半柱香的时间,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院子里传了过来,贺顶红一路失声痛哭,从里面走将而出。一见到王佛,贺顶红便情不自禁,一把将王佛紧紧拥住,兀自一语不发,只是哭泣。
王佛看到眼前的贺顶红时,简直不敢相信,站在眼前的就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目空四海的“蛇妖”贺顶红。
此时的贺顶红,脸色苍白,眼中布满了血丝,嘴唇又干又裂,看上去竟好像大病了一场。
王佛一动不动的道:“看贺兄的样子,为了易兄的事,真个是受累了。”
“克邪——”贺顶红伏在王佛肩头再次大放悲声,恸哭不已,“克邪……你终于……来……了……易兄他……他……已经……走了……”
王佛听他哭声甚痛,心头也不由泛起阵阵凄楚,刚要与贺顶红抱头共哭,猛然间又一转念,想起了法光所说的话:“为报灭寺之仇,那天贫僧便去了驸马府,本想瞅得时机杀了七公主,没想到七公主正与贺顶红、唐宇二人谈论如何除去易水寒的事……”接着他又想到方才在棚子里见到的那五名家人,当下目光一溜,蓦的发现站在门口处的家人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并下意识地在腰间摸了一摸。
王佛的目光何等犀利,他一眼便已看出,那名家人腰间微隆,暗中藏着兵刃。当即心头一凛,暗自想道:“若是一个寻常家人,他腰里干么要藏着兵刃?况且今天又是一场丧事,平白无故的,他更没有理由带着兵刃。看来,易兄和如玉嫂子的死,其中必有文章。”当下在贺顶红背后轻轻一拍,叹息着道:“贺兄,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易兄既已故去,你还是节哀顺变吧!任你我兄弟再么伤心,也于事无补。贺兄,你快带小弟前往易兄与嫂子的堂灵前,灵堂之上,你我兄弟再与易兄一诉衷肠。”
贺顶红擦了擦眼泪,掩面叹道:“好吧!克邪,你们随我前来。”
到了院子里,王佛一刻也不敢大意。他四下略一环顾,便见厅门正前方高高搭起一座松枝牌楼,四下悬着十几盏素白绢灯,入口两侧,各立着一杆一丈二尺长的招魂幡,依次摆放着花圈和祭幛。因易、颜二人男女有别,是以挽联所书,也各自不同。为易水寒所送的挽联上,或为“鹤驾已随云影杳,鹃声犹带月光寒”;或为“明月清风怀旧貌,残山剩水读遗诗”;或为“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随野鹤飞”等。另见为颜如玉所送的挽联之上,则分别为“花落胭脂春去早,魂销锦帐梦来惊”;“情凝雪片皆飞白,泪洒枫林尽染红;“绮阁风凄伤鹤唳,瑶阶月冷泣鹤啼”等。
除了这些,对院子里的人,王佛也一一看了一遍。
他发现,今天前来为易水寒和颜如玉夫妇吊丧的人,都显得很特别。
因为这些人不但看上去年龄相等,均在二、三十岁左右,而且都像是“练家子”。
他在心里默默的数了一遍,这些人加在一起,共计二百三十一人。
贺顶红看了一眼王佛身后站着的雷音四个人,微低着头道:“克邪,大厅内便是易兄和如玉嫂子的灵堂,七公主正在里面守着呢。这样吧!你和依依、百灵随我进去,他们四个,我看还是不进去的好,你觉得如何?”
王佛点了点头,遂将雷音等四人叫到一旁,低声嘱咐了一遍,雷音道:“我们一切依从公子的吩咐,只是你和小姐还须多加谨慎。公子放心,我们四人就在这里守着,他们如果真的想要加害公子和小姐,我们就是……”
王佛没等他把话说完,连忙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接着转向贺顶红道:“贺兄,小弟已经和雷前辈、盛前辈、夜前辈与蓝前辈四人说妥,他们便在此等着,决不会进入大厅半步。还请贺兄带路——”
四个人穿过灵棚,鱼贯步入大厅。王佛举头看时,大厅内灵堂肃穆,借着素蜡的惨淡之光,但见迎面挂着一块黑色幔帐,两具黑油漆棺材置于幔帐后面,幔帐正中,乃是一个斗大的“奠”字。位于幔帐顶部,横写着“风范永存”四个正楷大字,左右两侧,分别写着“桃花流水杳然去,明月清风几外流”两句对联。再往下,摆着一张黑油漆的长条供案,除了易水寒和颜如玉二人的画像,另外摆放着香、烛、炉以及供果等物。
此时虽为白天,柳依依和小百灵一眼看去,身上也禁不住激起一股子砭骨的寒气。
尤其是几枝素烛,伴风摇曳,火焰时弱时长,飘忽不定,使得整个灵堂内看上去昏昏暗暗、凄凄惨惨,散发出一种幽幽不绝的清冷之光。
七公主面无表情,正站在供案左侧。
而她那一张全无表情的脸,则显得尤为可怕。
“公主,克邪前来吊唁。”贺顶红急抢一步,躬身一揖,侧身站在一旁。王佛和柳依依联袂趋上,一齐施了一礼。
“原来是王少侠啊!你可来了——”七公主一边拭着眼角上的泪痕,一边裣衽一礼,深为惋惜的道,“王少侠,说来易先生真是个苦命之人,真没想到人生无常,他和如玉刚与本公主在香山赏过雪景,殊料回到家里,便得了风寒之症。他……他竟在当夜……不治而终……撒手西去,唉!想到易先生与如玉夫唱妇随,举案齐眉,我这心里……委实觉得肝肠寸断……肝肠寸断啊!”
王佛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的灵堂,无限悲怆的道:“公主,你说我易兄是得了风寒而身亡,那我如玉嫂子呢,她却为何也送了性命?”
七公主手扶供案,低声泣道:“如玉她……她因易先生亡故,一时悲不自胜,竟然……竟然为易先生……殉情而去……”
柳依依听到这里,也忘了七公主的话是真是假,只觉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夺眶涌出。
然而王佛却正好相反,他此时突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听了七公主的话,他只是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他眼望灵堂,整了整衣襟,先缓缓的退出三步,跟着右脚向前跨出半步,双手掌心向上,甚为庄重的行了四跪二十四拜之礼。待他重新站起身子,这才到了供案近前,伸出右手将香点着,插于炉中。瞧着香烟袅袅,王佛又后退半步深深的拜了一拜,双膝一软,砰的再次跪倒。贺顶红拿起一折冥纸轻轻燃着,身子一俯,递至他的眼前。
王佛接过冥纸,一点点的将纸钱焚做灰飞烟灭,然后接过贺顶递过的三杯酒,一一泼于脚下。
贺顶红伸手搭上王佛臂膀,俯着身子道:“克邪,你说的对,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须好好的活着。易兄虽亡,你我毕竟也算是尽了兄弟之谊,我想易兄与如玉嫂子纵然骑鲸西归、宝婺星沉,也会含笑九泉了。你起来吧!眼下我们还须商量一下,看看如何安排他们的丧事才为妥当?”
王佛蓦的重重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子,然而他的目光,却依然死死凝视着对面的灵堂。
看着看着,王佛眼中的泪水便越流越多,直至浸湿了他的胸口。
不过,他虽然眼中流泪,却并未哭出声来。
因为他很清楚眼前的处境,自己一旦哭出声来,便会丧失掉所有的斗志,一旦没了斗志,极有可能,这里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刹时间,灵堂内又重新恢复到原来的寂静,仿佛可以听得到每个人的心跳。
——静,分很多种。
但是这一种寂静,却静的有些可怕。
寂静的灵堂、白色的灵堂,苍白而凄凉,宛如大雪深处看似无声无息却即将要爆发的一场雪崩之灾,静静的,给人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包括王佛在内,心里也有着一丝丝的不安。
※※※
过了片刻,王佛终于收回目光,仰起脸来努力的吐了一口气。
有人认为,人死之后,灵魂会飞向天堂,而灵堂正是通向天堂的必经之路。做为死者在人间的最后一处驿站,灵堂的最大好处,便是可以令活着的和死去的人都能静静的回忆人生的得与失、是与非。也只有这样,才能够静静的想像天堂的美好。
王佛呢,他在想什么?
——却没有人知道。
所以贺顶红一直都在盯着王佛的目光,他很想通过王佛的目光,看透对方的心事。
他隐隐感到,王佛眼中除了泪光,还藏着一种比剑光更凌厉,比深夜的星光更为深沉的一种光。虽然眼睛在盯着灵堂,却又好像穿越了天堂。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很奇特的目光。
贺顶红取过酒壶,连斟了三杯酒,右手端起一杯,跟着将另一杯酒递向王佛道:“克邪,来,你我兄弟共祭易兄一杯。这杯酒,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喝了,不为别的,但愿易兄与如玉嫂子从此一别,共登极乐,也不枉我们结识一场!”
王佛正要伸手接过,突见贺顶红左手一颤,酒水溅出,正洒在王佛的右手袖子上。王佛刚然一怔,贺顶红倏的左手一收,道:“唉呀!克邪,真不好意思,这杯酒洒了一些,我再与你重斟一杯……”
王佛伸出手掌向上一托,一把接过道:“洒了几滴打什么紧,贺兄就不用换了。”心中暗道:“他果然有些心虚,看来这杯酒必是毒酒无疑。”念犹未了,便觉右手衣袖处咝的一响,他穿的那件“金蚕宝铠”随之向内一紧,跟着暗自冷笑道,“幸得我身穿此铠,才不致着了他的道儿,贺顶红果真歹毒,居然在酒中喂了剧毒。”目光微闪,落在酒杯上,口中说道,“贺兄,这杯酒先等一下,在喝此酒之前,小弟一直有个疑问,还望贺兄能够如实回答。”
“疑问?”贺顶红饶是脸上一派从容,心里也暗自吃了一惊,“克邪,你我二人向来推心置腹,无话不谈,难不成为兄还有什么事瞒着你不成?有什么疑问,你只管讲来。”
王佛举起酒杯嗅了一嗅,不紧不慢的道:“说来也是凑巧,小弟前几天寄宿保定城中,竟意外的碰到了一名僧人。他自报法号‘法光’,想必贺兄不会不知道吧!贺兄,小弟实在想不明白,你与法光是什么关系,听他谈起贺兄的一些事情,却比小弟知道的还要多。贺兄能够和小弟说一下,你们二人是怎样认识的?”
“法光——”贺顶红眯着眼想了一会,放下酒杯,双手一摊,故作惊异的道,“克邪,这个名字为兄陌生的紧,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有半点印象。我倒很想知道,这个叫法光的僧人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王佛平静的道:“实不相瞒,有关贺兄的许多事情,该说的,他都和我说了;就是不该说的,他也说了。”
贺顶红不冷不热的笑道:“所以听了他的话,你就来了。”
王佛无比遗憾的道:“不错!可惜的是,我还是来迟了一步。”
贺顶红笑容一敛,冷冰冰的道:“我也觉得很可惜,你我做为兄弟,没想到你宁肯相信那个法光,却不肯相信我的话。”
“是兄弟,我当然信得过。”王佛的身子一阵阵发抖,脸上的表情更为冰冷,“可惜的是,自从你与七公主、唐宇合谋害了易兄之后,你就已经将我们的兄弟之情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贺指挥使,到了此时,你还口口声声与我提什么兄弟二字,难道你心里就不觉得惭愧吗?”
贺顶红沉着嗓子哼了一声,厉声笑道:“惭愧?我为什么要惭愧?我又未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情。克邪,你竟与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我心里当真心痛的紧。原来……原来你怀疑是我杀了易兄,为什么?”
王佛伸手摸了摸胸口道:“不为什么,凭我的良心,因为我早就知道,如今的贺顶红,再也不是当初的贺顶红。贺指挥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七公主、唐宇自以为处心积虑,谋划得天衣无缝,岂知老天有眼,法光早将你们的阴谋向我和盘托出。事已至此,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
贺顶红淡淡的道:“克邪,你既然这么认为,我纵然浑身是嘴,也与你解释不清。但有一点我必须要提醒你,在你没有拿到证据之前,我劝你还是冷静一下。你不要忘了,这是在驸马府,你若敢对公主有半点不敬,便是灭门之罪。”
王佛看着手中的酒杯冷笑道:“贺指挥使既然想要证据,这杯酒便是证据。”手腕一翻,哗的一声,当即将一杯酒泼于脚下。
酒一粘地,嗤的一响,立时便发出了一声厉啸。
啸声未绝,一溜儿蓝光应声而起,噗的一声,蓝光聚拢,又化为一团诡异的火焰。
柳依依和小百灵一齐掩面惊呼,双双说道:“果然是一杯毒酒!”
王佛不慌不忙,昂然踏上一步,逼视着贺顶红道:“这杯酒,不知贺指挥使又该如何解释?难不成你以毒酒相待王某,这也算得上是兄弟之谊吗?”
七公主双手拢在袖子里,阴沉着脸一语皆无。
她忽然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个被人称为“杀手佛”的年轻人。
除了佩服王佛的过人胆识,同时她也不得不承认,王佛并像易水寒那么好对付。
贺顶红似笑非笑的道:“好!果然是‘杀手佛’,什么事都瞒你不过。不错!这杯酒是毒酒,易水寒和颜如玉之死,也的确是我与七公主、唐捕头合谋而为。不过,要怪这也只能怪易水寒不识抬举。七公主只不过向他提了两个小小的条件,他却一点面子也不给七公主,便当场一口回绝。所以七公主盛怒之下,便令我与唐捕头联手将他杀了。至于颜如玉么,公主已然和你讲过,她纯属殉情而亡,与我们三人全然无关。”
“说的好。”王佛等他把话说完,双手格格一紧,再一次流下眼泪道,“贺指挥使,你说七公主同易兄提了两个小小的条件,王某很想知道,这是两个什么样的条件,易兄没有应允,便惹得七公主如此痛下毒手,要将他们夫妇致于死地而后快?”
贺顶红先伸出一根手指道:“说起来,这对易水寒而言,都是举手之劳。这头一个条件嘛,公主只不过是让他休了颜如玉。第二个条件更为简单,他不休掉颜如玉也可以,只要他取了颜如玉一双眼睛即可。可惜的很哪!易水寒竟自想都不想,便全给拒绝了。克邪,你说七公主乃是千尊之躯,就连这两个条件他都不允,他是不是该死?”
王佛愤然笑道:“好轻松的两个条件,贺指挥使,我且问你——难道七公主的千尊之躯值钱,像我等这些小民的命便不是命吗?贺顶红,贺大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为了易兄,只怕在下今天就多有得罪了。”
贺顶红突然耸起肩头,仰天一阵大笑,一脸妖气的道:“王佛,为了一个死去的易水寒,你这又何苦呢?我看出来了,你和他一样不识好歹。我和你们不一样,只要七公主高兴,她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嘿嘿……什么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如果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一切就都是空的,还提什么情?谈什么爱?王佛——你不要逼我,识相的话,你带着人趁早离开驸马府算是拣个便宜,不然的话,只怕你悔之晚矣!”
王佛反手将柳依依右手执住,仰着脸倨傲一笑,冷蔑的道:“贺大人无须替我担心,我这次既然来了,便不会后悔。再说,我还没能替易兄与如玉嫂子讨取一个公道,又岂肯轻易离开此处。”跟着他又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接着又道,“贺指挥使,还有一件事,王某险些给忘记了。我与依依成婚那天,‘锦云舞狮班’的班主孔四率众闹事,到头来却嫁祸到了王某头上。我很想知道,真正指使孔四的蓦后之人,是不是贺指挥使?”
贺顶红情知已然撕破了脸皮,索性不再隐瞒,当下挺起胸道:“不错,是我。”
王佛冷笑道:“很好,即便易兄之死你推脱得掉,这个公道,我又怎么说?”
“公道?”贺顶红有些好笑的道,“只有活着的人才配说这两个字,王佛,你凭什么?”
王佛右手一沉,随后一扬,“挽歌”软剑在胸前连绕两道了圆弧,剑身一登,笔直指向贺顶红道:“不凭什么,就凭我手中的这柄软剑。”
贺顶红笑着在鼻子上揉了揉,喉咙里响铃蛇般的嘶嘶之声,“王佛,你少卖狂。你当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凭着这把剑就可以走出驸马府吗?”
“出不出得去,王某很想试试。”王佛话一出口,“挽歌”剑同时递了出去。
剑光一闪,两个碗口大小的“天”字直袭贺顶红胸口。
他的剑和剑法原本都是世上最多情的心灵独白,就是带有几许杀气和伤感,也在抒情之中寄以梦幻般的留白。然而他此番出手,却是一字多情剑无情,充满了杀气。
剑光掠动,犹如残月离恨,沧桑变幻,写不尽一江春水一江愁。
贺顶红看也不看,右手一起,早将供桌提在手中。一拨一撩,左手一掌,正击在供桌的桌面之上。
随着砰的一声闷响,便见供桌横着作势一转,已硬生生撞向王佛剑尖。
王佛兀自一动未动,仍是一剑刺出。
但见剑光一闪即灭,夺的一声,王佛剑之所及,直透桌面。
就在这时,贺顶红猝然身子斜闪,一个反腿倒转,一记“倒勾脚”飞出,不偏不欹,正中供桌的一条桌腿。
贺顶红一脚踢中桌腿,王佛剑未抽出,心里便升起一种异性的感觉。
——一种无形的杀气。
但这种杀气却不在贺顶红的脚上,而是来自于那张并不起眼的供桌。
王佛心头一震,桌子里便传出一种奇怪的断裂之声。
然后,那张桌子便整个儿裂开了六瓣。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桌子里还藏着暗器。
而且,还不止一种。
眨眼之间,至少有七口飞刀、六枝劲弩、十三枚钢镖和十八枚子午问心针一并呼啸疾出,直扑王佛面门。
柳依依惊得花容失色,大叫道:“王郎小心——”
王佛长声笑道:“依依,你放心。既来之,则安之,我一定答应你,今天要带你活着走出驸马府。”软剑连颤几颤,剑光纵横,那些暗器一入剑光,便即纷纷跌落。
贺顶红左手虚晃,右手倏的一扬,所藏巨蟒呼的一声,已自袖子里凌空掠出。
灵堂之内,登时激起一阵刺鼻难闻的腥风。
随着小百灵一声惊呼,便见贺顶红回手一扯,已闪电般的将她带至胸前。
王佛反手拉着柳依依道:“依依,你怕不怕?”
柳依依将身子向他靠了一靠,柔声道:“有你在身边,依依便不怕。”
她一个“怕”字甫自出口,贺顶红一声长啸,向着院子里的人大声喝道:“动手——”但见那些前来吊唁之人各自在腰间一探,已纷纷亮出了他们的兵刃。
他们的兵刃除了判官笔、双人夺等一些短兵刃之外,剩下的便是软鞭、链子枪和藤蛇棒等一些软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