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正道沧桑
王佛等人星夜兼程,一路不停,时值次日申牌时分,终于抵至保定府的“祥瑞客栈”。
在保定,“祥瑞客栈”自是算不上是最气派、最富名气的一家客栈,但以名字而论,它却是最富吉利的一块招牌。与“保定”连在一起,便显得既平安,又吉利,给人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对异乡的游子来说,寄旅在外,图的也无非就是这四个字。
是以长期以来,“祥瑞客栈”的生意就一直做得很好,但凡前来保定投宿的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这家“祥瑞客栈”。
由此不难看出,这家客栈的掌柜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
会做生意的人,大抵都懂得“和气生财”四个字的妙用。而“祥瑞客栈”的掌柜,好像天生就是个充满“和气”的人。他不笑时已够和气,一笑起来,便显得更为和气。
听到大门外传来马嘶之声,客栈掌柜眼睛一亮,凭直觉他已知道又一拨买卖上了门。当下,他笑着带领几名伙计迎出客栈,一眼便看到了王佛等人的四辆马车。
待至车上众人一一下了马车,客栈掌柜笑着趋步迎上,未曾说话,先向王佛深深施了一礼。
王佛还了一礼,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看眼前的客栈,果见正门匾额上题着“祥瑞客栈”四字,这才问道:“请问足下可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客栈掌柜笑着答道:“不才,在下便是此处的掌柜,敢问客官,你们共有多少位?”
王佛一指身后,道:“不多不少,共是十五位,掌柜的,你们客栈内现在还有没有别的客人?”
“客爷可是要将本店包了不成?”
“在下正是此意。”
客栈掌柜微一思忖,道:“说实话,咱们客栈如今还住着一位。按说你们要包下本客栈,我该将他逐出才是,只是这位客官有伤在身,在下若是将他逐出,也实是于心不忍。这样吧!按这咱的规矩,无论有多少客人,包住一天须付一百两银子,我呢,便少收客官二十两银子,只算你们八十两银子如何?”
王佛听他言辞恳切,说得入情入理,便转向柳依依道:“依依,你觉得怎样?”
柳依依抿着嘴笑道:“我看使得,八十两便八十两,总不成咱们来了,就将一个受伤的人赶走吧!别说掌柜的于心不忍,就是咱们,也觉得于心不忍啊!掌柜的,就这么定了。”
客栈掌柜喜道:“好好好,但不知诸位要住多少日子?”
王佛不假思索的道:“少则五、七日,多则十余日,掌柜的如果放心不下,在下可以先付订金。”一伸手,在怀里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这是一千两,你暂且收下,所剩的二百两,你也不必找了。”说着伸手一指一辆马车,“另外,除了我们十五个人之外,我这车上还有一具棺材,二百两银子虽然不多,只求掌柜的能够行个方便,连同这具棺材一并看管一下,如何?”
客栈掌柜先是一惊,待又仔细瞧了瞧王佛,显然不像是歹人,便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饶是如此,他也看得出来,王佛一行虽非歹人,却也绝非寻常之辈,是以略作寻思便即应允:“好说好说,二百两便二百两,我这就命人将马车赶入客栈。”向两旁的伙计一挥手,几名伙计抢步而上,将四辆马车一一接过。
王佛猛然想到他方才说的一句话,忍不住问道:“对了掌柜的,听你刚才言讲,说客栈内还住着一个客人,如今受伤在身,到底是什么原因,掌柜能否讲个清楚?”
客栈掌柜脸色倏的一变,忙压低声音道:“客官,这件事么,我实在是不好说啊!因为我已答应了那人,要替他严守这个秘密。”
王佛看他一脸神秘,越发感到有些奇怪,随后一指胸口道:“掌柜的尽管放心,我决不致让你为难,你就是与我说了,我也决不会透露出去半句。你若是信不过在下,我可以向你发誓。”
客栈掌柜解释道:“我当然不是信不过客官,好吧!我也觉得客官不像是坏人,我可以说给你一个人听。要说起这位客官来,到咱客栈已经有六天之久了。他来投宿之时,正是夜里两更天左右,当我听到敲门之声,让伙计打开门看时,他已然倒在血泊之中。”
“哦,此人怎生模样?”王佛接着又问。
“这人是个和尚,着一身黄色僧袍,看年纪……大概在五十岁左右。”掌柜的说话之时,不住的东张西望,生怕这些话被第三个人听到,脸上显得甚是紧张,“而且我还发现,在他手中还紧握着一对雪花戒刀。当我将他搀扶起来时,他不由分说,便取出五百两银子,求我无论如何,都要将他留在客栈之中。说只须留他住七、八天,待他伤势有所好转,他可以告诉我一件天大的秘密。”
王佛听到这里,心里怦然一动,更觉得这名受伤的僧人大有来历,于是接着又问:“一件天大的秘密,他可说是什么秘密?”
客栈掌柜摇着头道:“什么秘密,他却不肯言讲,就是他出家何处,法号叫什么?他也一概未说。不过……他却说……我只要将这个秘密转告一个姓王的人,到时无论我要多少好处,那姓王的也必会依从。”
王佛笑道:“掌柜的可曾问,那个姓王的人叫什么名字?”
“问过。”客栈掌柜一边在前面引着路,一边小声说道,“只是这和尚口风甚紧,他只说自己原在京城居住,在自己伤势未曾好转之前,这个秘密,任何人他都不肯言讲。”
王佛听他说得煞有其事,心里禁不住为之一凛,暗道:“这和尚来自于京城,并说秘密与一个姓王的有关,他到底是什么人?”跟着又想到近日所发生的一些事,突然感到此事非同小可,不知何故,一颗心竟自跳了几下。为了稳住客栈掌柜,王佛心里吃惊,脸上却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掌柜的,恕我直言,我看你八成是着了这和尚的道。你想,他既然知道这个秘密,何不直接告诉那个姓王的,有这等讨便宜的事,他又怎会去告诉别人?”
“不瞒客官,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后来我却发现,这个和尚并没有骗我。”客栈掌柜独自领着王佛将客栈的房间一一转了一遍,接着又道,“因为这和尚刚到客栈两天,便又来了一批客人。”
王佛道:“想必这些人都是为那个和尚来的吧!”
“正是。”客栈掌柜像是仔细回忆着那些人的模样,一字一句都透着小心,“这些人……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一共是十八个人。虽然他们的穿戴打扮均甚普通,但在他们身上,却个个都带着兵刃。尤其看他们的言谈举止,都显得甚是倨傲,后来经在下询问,他们倒也不加隐瞒,亮出了他们的身份。”
王佛笑着问道:“莫非他们都是官府中人?”
“一点没错,当时看了他们的腰牌,我便吓了一跳,原来他们均是由朝廷派出的锦衣卫。”客栈掌柜看了王佛一眼,目光中透出一丝惊惧之色,“其中一名锦衣卫二话没说,当即从身上取出一张画像,画上绘的,正是那个和尚。当他们问我可曾见过这个和尚时,看他们凶巴巴的样子,我便一口给否认了。他们不信,整整在咱客栈里折腾了大半天,临近傍晚,这才悻悻而去。”
王佛笑道:“但不知掌柜的用什么法子,将这和尚藏了起来?”
客栈掌柜道:“说起这事,还多亏了那和尚早有防犯,让我将他提前藏在了一个酒窖之内。”
“身为出家之人,却被人亡命缉捕,倒也难为了这个和尚。”王佛深有感触地轻喟一声,眸子里掠过一丝怜悯之意,“掌柜的,以你来看,那些锦衣卫还会不会来?”
客栈掌柜极为肯定的道:“我料他们不会再来了,前一次他们将客栈翻了个遍也一无所获,便断无去而复还之理。”
王佛却是一笑,另有一番见解:“我看未必,那些锦衣卫均非等闲之辈,谁要是被他们盯上了梢,十之八九,都很难摆脱得了。他们既然来到了贵客栈,显见得已对贵客栈起了疑心。掌柜的,我想与你商量一件事,你觉得如何?”
客栈掌柜忙道:“不知客官要与我商量何事?”
“掌柜的阅人甚多,想必已经看出,在下乃是江湖中人。”王佛神色凝重,眼中神光湛然,双眉宛如刀锋出鞘,兀自倏的一扬,“我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朝廷鹰犬四处为非作歹、欺压良善的行径。尤其是这些仗势欺人的锦衣卫,个个冷酷无情,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因此,在下想请掌柜的能够带我前往酒窖一趟,兴许在下还能够助那和尚一臂之力。”
“这样……恐怕使不得吧!”客栈掌柜甚是为难的摇了一下头,跟着解释道,“不是我拂客官的面子,只因那和尚有言在先,说是除了本客栈的人,让在下无论如何,都不可将他的藏身之所说与外人。另外,在下经营这家客栈多年,凭的便是信义二字。我今天只所以和客官说了这么多,就是因为我看客官不像是个歹人,这已是破了先例。你要见那和尚,在下实难应允,只怕这样一来,那和尚嘴里纵然不说什么,心里也会认为我是一个口是心非之人。一旦传扬出去,必然有损小店的清誉,那样以来,咱这以后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王佛听他说的也在情理之中,当下也不勉强,随口说道:“我知道你有苦衷,在下也绝不会令你做难。我看不如这样,你替在下打听一下那和尚叫做什么法号,你看能不能办到?你放心,在下有这种想法,实无半点恶意,我只想帮他一下。”
客栈掌柜低下头想了片刻道:“恐怕这一点……也很难,我若突然打听他的法号,那和尚定会怀疑,是我将他的行踪告诉了外人。更何况,他到时必会问起客官的姓名,客官让我……嘿嘿……怎生回答?”
王佛忙向他一笑,随口接道:“不妨事,你就直接将我的姓名告诉他便是。那和尚曾经说过,他心里的秘密与一个姓王的人大有关联,你可以告诉他,在下就姓王。”
“不知客官尊讳怎称?”
“不才,在下姓王名佛。”
“什么?客官你……你……你是王佛……”客栈掌柜听到这个名字,后心处像是捱了重重一拳,身子一晃,向前抢了一步,“请问客官,这世上共有几个王佛?”
王佛微笑而答:“有多少我并不知道,不过据在下目前所知,叫这个名字的,好像也就只有在下一个人。”
客栈掌柜可劲儿晃了晃头,揉了揉眼,又反反复复盯着王佛看了几遍,这才问道:“难首你……就是人称……‘杀手佛’的王佛?”
王佛笑而颔首道:“不才,正是区区在下。”
客栈掌柜仍然有些不信的道:“可是那个在天坛上和驸马归天鹤一战的王佛?”
王佛听他罗罗嗦嗦,兀自问个没完,觉得此人当真有些好笑,忙又点了点头,耐着性子道:“不错。”
“哎呀!原来是王少侠,失敬失敬!王少侠在上,请受在下一拜。”客栈掌柜更不打话,随即纳头便拜。
“掌柜的这是做甚?”王佛赶忙伸手相托,“什么少侠,我王佛充其量不过是一介江湖武夫而已,实是不足挂齿,掌柜的行此大礼,教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王佛执意相扶,客栈掌柜却是死活不肯,硬是恭恭敬敬的给王佛磕了一个头,待得抬起头时,便见他眼中显得既喜悦,又崇敬:“王少侠自谦了,当今武林,有谁不知你‘杀手佛’三个字的?久闻王少侠行侠仗义,剑法卓绝,眼下又是武林盟主,在下当真钦佩万分。没想到,今天我却与王少侠在此相遇,直至现在,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说着在左臂上狠狠拧了一下,“王少侠有所不知,在下虽然经营于此客栈,生平最喜爱的却是武学。不怕你见笑,在下年轻时那阵子,也曾和别人学过几手三脚猫、四门斗的庄稼把式。只可惜名师难求,一直以来,苦于无高人指点,我的武功都难有半点进展。尤其近几年来,世道不甚太平,劫匪打家劫舍,横生四起,在下为了客栈的安危,也曾聘过不少武师传授我与众伙计一些枪棒拳脚。只是那些武师个个徒有虚名,都是些沽名钓誉的泛泛之辈,是以没过多久,我便将他们尽数辞了。今日天可怜见,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王少侠。王少侠——在下不敢奢望太多,只求你在这几天之内,能给在下点拨个三抬两式,但不知少侠能否成全?”
王佛没想到他竟有如此请求,萍水相逢,怎肯轻易表态?当下就轻轻摇了摇头。客栈掌柜见此情形,蓦的退了一步,再次撩衣跪倒,磕了个头道:“尊师在上,弟子罗平参拜恩师。”
王佛欺身抢上,将他重新扶起,啼笑皆非的道:“罗掌柜,这可使不得,你我二人年龄悬殊,怎能以师徒名份相称?这样吧!承蒙你看得起在下,我便授你一套掌法、拳法、腿法、剑法和棍法,你看如何?”
罗平欣喜万状的道:“那敢情好,等我学会了,我再授予那些伙计,到时什么样的劫匪我也不怕了。”一伸手,忙将王佛给他的那一千两银票从怀中取出,不由分说,又重新递给了王佛,“王少侠,请恕在下眼拙,不识尊颜。现在既然知道了,这一千两银子,你无论如何也要收回。”
王佛再三推让,罗平兀自不依,王佛无奈,只得将银票收起。罗平道:“王少侠,在下现在就命伙计做饭,你需要什么只管张嘴,只要咱这客栈有的,在下一定尽力而为。你方才交待的事,在下明天就办,你先歇着,在下这就下去给你们做饭。”一拱手,向王佛施了一礼,笑着走出了房间。
※※※
当夜无话,到了次日天明,罗平依照王佛所言,独自前往酒窖去见那名僧人。王佛足足等了约至两个时辰,才见罗平匆匆赶回,王佛问道:“罗掌柜,情况如何?那和尚可曾说出自己的法号?”
罗平有些失望的道:“没有。我当时说出王少侠的大名时,那和尚先是眼睛一亮,接着便沉吟不语。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提出一个条件。说要是让他相信你就是王佛,除非以你的兵刃为证,否则他便不信。”
王佛晒然道:“看来,此事当真与我有关。好,他既然要借取我的兵刃一观,我便只有这柄‘挽歌’软剑,你且与他拿去好了。”
罗平道:“不错,那和尚也曾说过,王少侠的兵刃正是一柄软剑。”
王佛右手一翻,笑着在腰间解下“挽歌”软剑,托着递给罗平,说道:“罗掌柜,你可以拿去让他看了。”
罗平接过软剑,顺手一挥,剑光闪动,直映得他双眼不住眨动,连声赞道:“好剑好剑,端的是一柄好剑!王少侠稍候,我马上拿过去,让那和尚瞧瞧再说。”疾步出屋,再次赶往酒窖。
这一次,王佛等的时间更长,眼看着等了三个时辰,才听罗平一路嘟嘟囔囔的赶了回来。王佛道:“罗掌柜,此次那和尚又说些什么?”
罗平躬身将长剑递于王佛,恨恨的道:“别提了,那和尚真是麻烦,他说此剑虽是少侠所带之物,还是有些不大相信。”
“他不相信什么?”
“他不相信王少侠真的会助他一臂之力。”
王佛奇道:“那我怎么做,他才能够相信?”
罗平伸出三根手指道:“他说,王少侠须依他三个要求方可。”
王佛在腰里围好长剑,头也不抬的道:“你说,他提的都是什么要求。”
罗平道:“一、王少侠知道他的姓名和这件秘密之后,必须要保护他的性命。”
王佛道:“这是自然,第二呢?”
罗平呐呐的道:“二、他说无论他做过什么,王少侠都要担保他没有半点罪责,可免除律令之惩。”
王佛轻皱眉头道:“我并非官府之人,无权无势,这一条且容我仔细想想……他提的第三个要求又是什么?”
罗平吸了一下鼻子,有些迟疑的道:“他……他让少侠为他杀两个人,他说只有这两个人死了,他才能保得平安,再不致于被人追杀……”
王佛微感纳罕的道:“杀人?这两个人姓甚名谁,他可曾言明?”
罗平苦笑摇头:“这个他却没说。”
王佛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寻思了一会儿,横下心道:“好!罗掌柜,你再去酒窖走一趟,便说他的头一个要求我已应下,至于后两个要求,先容我想上一想再做回复。你还告诉那和尚,问他到底身犯何罪,法犯哪条?如果他所犯之过并非死罪的话,我可以帮他开脱,尽量免了他的刑法。还有,你必须让他讲明白,要将他‘杀人灭口’的两个人是谁?杀与不杀,只有我知道了才能决断。”
罗平道:“好!我这就去。”说罢转身出门,大步赶向酒窖。
第三次,罗平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及一个时辰,就见他急步入屋,见了面便道:“王少侠,那个和尚所犯何罪?此次他依然没说。不过他却说,凭你与三王爷的交情,你一定能够替他开脱罪责。”
王佛不动声色的道:“好,他的第二个要求我也应了,他让我所杀的两个人叫什么名字?”
罗平斜身凑近一步,俯在他耳边道:“他说这两个人一个叫唐宇,现为南七北六十三省掌管‘六扇门’的总捕头;另一个姓贺、名顶红,现任锦衣卫指挥使之职。”
王佛听到这里,低下头捂着胸口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问道:“你说什么?让我杀了贺顶红?”
罗平道:“不错,是贺顶红。王少侠,是不是这个姓贺的武功太高,你觉得没有把握啊!如果你真是为难,在下这就去转告那个和尚,说此事就此作罢,他纵是有天的秘密也与少侠无关。”
王佛神色憔悴的道:“不忙!你可曾问他,这个秘密除了与我有关之外,还和什么人有关?”
罗平叹道:“问了,这和尚却不曾说。他只说,涉及这个秘密的另一个人,与王少侠的关系也极是密切。”
“与我关系密切,他说的莫不是……”王佛微闭二目思索了一阵,慢慢睁开眼道,“对了,那和尚出家何处,法号叫什么,他这次说了吗?”
罗平道:“这次他终于说了,他说好像是在……资福寺出家,法号……法号是……”他伸出左手中指轻轻揉了一下额角,想了想,又道,“对!叫法光。”
其实刚听罗平说起这和尚来自于京城之时,王佛就已经想到法光这个名字。现在一旦证实,王佛的心里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通过法光的种种迹象,他已隐隐感到,法光要讲的这个秘密绝不仅仅是关于墨、风二人的真正死因,很有可能,此事还与易水寒、颜如玉二人休戚相关。
饶是如此,但要让他杀了贺顶红,王佛也实难委决。
无论杀与不杀?他都觉得胸口一阵阵剧痛。
过了良久,王佛向着罗平强颜一笑:“罗掌柜,烦劳你再去酒窑一趟,告诉法光,他的第三个要求,我要想上一想。”罗平劝了他几句,起身离去。
“王郎,你在想什么呢?”王佛心绪百转,正觉得烦闷,柳依依从外面款步而入。她的声音既轻且柔,说不尽体贴之情,温存之意,“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发现你与客栈掌柜不时窃窃耳语,我就感到你似有心事在瞒着我,王郎,你我既已做了夫妻,有什么事?你应该和我说一下才是。”
王佛搭住她右手放在胸口上摸了一摸,充满爱怜的一笑,脸上又恢复了平静:“依依,没什么事,你不用替我担心。”
柳依依笑道:“你也无须瞒我,你的心事都写在了你的眼神里,我猜你定是担心水寒、如玉他们夫妇二人,对也不对?”
王佛小声道:“不错,这两天我总有一种不祥之感,感觉仿佛要发生一件不吉利的事情。但愿我们等不到七天,他们夫妇便会赶至保定,与咱们会合。”
柳依依抽出柔荑,在他后背上轻轻抚摸着,柔声道:“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你也说过,吉人自有天相,没准再过两天,他们夫妇便会出现你我的面前。”
王佛叹道:“但愿如此吧!”
柳依依呶着嘴佯嗔道:“又来了,今后不许再你叹气,纵有天大的事,我们同心合力,便没有过不去的坎。”
“好!我答应你,今后绝不叹气。”王佛在她鬓边掠了一下,笑着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相信我们二人如此,易兄他们也是如此。依依,我……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你必须答应。”
“嗯。”柳依依小鸟依人的点了点头,“你说吧!”
“我只怕七天之后,易兄他们未必赶得到‘祥瑞客栈’。如今天寒地冻,我倒无妨,我深恐你与二老的身子吃不消,我在这里多等几天,莫如你们先走。”王佛神情严肃,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所以我想让你陪同二老今天就走,好及早回到家里,不致再受羁旅之苦。还有枯木大师等人,为了我的事,已自耽搁了他们很多时间,我心里终觉不忍。所以我打算,他们今天和你们一起走……”
后面的话还未出口,柳依依脸上已然变色,她咬着嘴唇道:“王郎,你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走,你想一个人留在这里,是也不是?”
“是。”王佛直言不讳的道,“我担心这几天京城会出现什么变化,为了易兄,我必须赶回京城看看。依依,枯木大师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再麻烦他们。至于你和二老,我更不忍心看到你们受到半点伤害,所以你们——必须要走。”
“不可以——”听他说到“伤害”二字,柳依依一颗心登时一紧,眼圈一红,两行清泪潸然而下,随即断然说道,“王郎,别人都可以走,我却不能。你可曾想过,留你一个人在这里,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又何尝放心得下?你……你一旦出了什么事,我……我怎么办……王郎,依依既然做了你的妻子,便发誓与你同生共死,福祸相依,我绝不走!”
“依依,你这又何苦?”王佛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着想,心中更觉怜惜,当即替她拭了拭泪痕,深深的笑道,“好!你我今生今世,生死与共,福祸相依。可是,这件事你切不可与其他人说起,知道吗?”
柳依依破啼为笑道:“这个我自然省得。”
门外脚步一响,“狮子吼”雷音却道:“小姐、公子,难不成连我们四个人也不许留下吗?”身影一晃,已与盛铁衣、夜繁星、蓝陵王三个人联袂而入。
※※※
盛铁衣道:“王公子,你和小姐的话,我们四人已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没说的,也算上我们一份。”
王佛瞧着四人苦苦一笑,虽未表态,脸上已呈现出为难之色。夜繁星凛然道:“莫非公子还信不过我们不成?我们的武功虽然不济,却还都是响当当的汉子。”
蓝陵王接着道:“不错!为了小姐和王公子,便是赴汤蹈火,我们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柳依整了整衣襟,依吐气如兰的道:“四位叔叔,这么多年来,你们对依依百般爱护,依依已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这件事再让你们插手,依依于心何安?”
雷音听她说罢,甚是不悦的道:“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你面前,难道我们四人还成了外人?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还说什么报答与不报答的客套话?总之,我们四人这辈子跟定了小姐,老盛、老夜、老蓝,你们说是不是?”
另三人一齐道:“不错!生为柳家人,死为柳家鬼。”
想到柳依依死去的爹娘,雷音胸中一热,双膝一软,便即跪倒在地,泣声道:“夫人、大哥,你们放心,我们四人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只要我们四人还要三寸气在,就一定会保护好小姐。小姐,此事你若不应允,我等便长跪不起——”一使眼色,其余三人相继跪倒。
柳依依看到这里,浑身如触电殛,啊呀一声惊呼,忙将四人一一搀起,流着泪道:“四位叔叔对我柳家恩情似海,我父母纵然身在九泉,也须含笑瞑目了。四位叔叔快快请起,你们这样做,岂不是要折杀依依吗?”当下转向王佛道,“王郎,我看……不如让四位叔叔也留下吧!”
王佛瞧在眼里,心头大为感动:“好,难得四位前辈如此重义,晚辈钦服之至。”
雷音呵呵一笑,道:“这不就结了,就这么说定啦,你们可不许反悔啊!”
王佛又向四人嘱咐了几句,蓝陵王胸口一挺,道:“公子尽管放心,我们保证说到做到,此事除了我们六人,绝不向其他人透露半句。”
王佛道:“如此甚好,今天我便让枯木大师陪着我的父母离开这里。一旦获知法光口中的秘密,我们就即刻赶往京城,只是……法光让我替他杀了贺兄,我心里实是委决不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夜繁星眨着眼着笑道:“公子也不必犯愁,法光所提要求,你先暂时全都应下。当今之计,我们应先从他嘴里得知那个秘密再说。”
王佛沉吟须臾,眉梢微微一动,道:“前辈见教的极是,权宜之计,也只有这么办了。”
说话之间,王佛陪着柳依依到了父母所住的房间,王佛说明来意,王安道:“你说的也是,眼看着这天就要下雪了,你娘的身子骨又不是太好。客栈再好,终是比不得到了家里温暖,好,我们今儿就起身。”
刘氏一把拉过柳依依,心疼的道:“依依,唉!娘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好了。”
柳依依握住刘氏的手,紧紧贴在脸上,乖巧的道:“娘,您老不用担心,有你的宝贝儿子护着依依,你还担心什么?再说我们在这里也不会呆的太久,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把辛姑娘的灵柩送到天山下葬之后,便会立刻回到家里。”
刘氏连声叹息道:“好吧!这大冷天的,你在外面也多注意点,爱惜一下自己身子。”
柳依依垂手躬身,盈盈道了个万福,笑道:“依依多谢娘的关心,您老就是到了家里,身子也多注意点。”
出了父母的房间,王佛又找到枯木大师等人,将自己的看法说了一遍。枯木大师双掌合什道:“阿弥佗佛,王少侠,你此事就交给老衲好了,老衲定将令尊及令堂平安送至桑梓,尔后再回少林。”明阙真人、宋长恨、匡正、夜如何也皆无异议,独有容帝尊、满十六二人一语不发。
王佛抱拳一揖,施了一礼道:“那么便有劳几位了,我这就去找客栈的罗掌柜,让他与你们挑出两名驾车的伙计。”转身出屋,迎面正碰上罗平,王佛低声问道,“法光这次是怎么说的?”
罗平道:“法光依然固执己见,没有半点回旋余地,说少侠若是不全部应了他的要求,这个秘密,他便永远不会讲出。”
王佛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头道:“罗掌柜受累了,他的第三个要求,容我今晚想想再说。对了罗掌柜,我父母思乡心切,今天便要急着赶回故里,咱这客栈里面可有会赶车的伙计?”
罗平满口应允道:“有有有!但不知王少侠要几名伙计?”
“两名足矣!”王佛道,“这一路需要多少钱?还望罗掌柜明言。”
罗平笑道:“王少侠说这话可就是小瞧了在下了,我虽为经商之人,也懂得人情世故,你的钱恕我分文不受。好!我这就去找两伙计过来。”时间不大,他将两名伙计叫至王佛近前,郑重其事的道,“王少侠有什么交待的,只管和他们吩咐。”
王佛见这两名伙计身材健壮,都是二十五、六的棒小伙子,感到大为满意。当下便将自己的家乡住处简略的说了一遍,“狮子吼”雷音走进房间,唱了个喏道:“公子,车马已经齐备,你看可以走了吗?”
“好了,可以走啦!”王佛与柳依依分别扶着王安和刘氏出了客栈,这时早有两名伙计将两辆马车赶到了大门口,枯木大师、明阙真人与王安、刘氏共乘一辆马车,匡正、宋长恨、夜如何、容帝尊、满十六五个人则分别上了另一辆马车。待见两名伙计都坐上了马车,王佛长身一揖,只说了“沿途保重”四个字,便觉胸口一热,声音转为哽咽,低下头将手一挥,两名伙计啪的各抽一鞭,两辆马车出了“祥瑞客栈”,兀自望南而去。
眼瞅着马车远去,王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着柳依依道:“依依,今儿是什么日子?”
柳依依道:“今儿是腊月二十五,怎么了?”
王佛目视远方,悠悠的道:“那么明天便是腊月二十六了,却不知京城是什么天气,到时会不会下雪……”
一个“雪”字未了,罗平忽然在脸上拭了一下,仰起头道:“王少侠,真的下雪了。我方才感到脸上有一丝湿意,难道你没有感觉吗?”
众人巡声向天望去,果见时间不大,一片片银白色的雪花迎面再至,竟自真的下起了雪。柳依依伸出手掌轻轻托起几瓣雪花,极是开怀的道:“‘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王郎,这儿离京城不是太远,想必京城那也该下雪了吧!”
王佛凝目而视,任一片片雪花落在眼上、脸上和嘴唇上,兀自纹丝不动。他伸手拈起一瓣道:“想来应是如此,古人说:‘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于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但愿苍天见怜,这场雪会是一场瑞雪……”
※※※
腊月二十六日。京城。
——大雪天。
柳依依说的没错,就在保定府开始下雪的当口,京城也下起了一场大雪。一夜之间,放眼整个京城,满目上下,万顷同缟,千岩俱白,一派儿银装束裹、皑皑世界。
谈到“雪”,但凡雅兴之人除了赏雪、玩雪之外,便不能不吟雪。因为在诗人和画家眼里,雪本就是透着空灵的精灵,每每一瓣、一姿、一舞,无不风情万种,诗画咸宜。
由来历代吟雪诗文,颇多佳作。如唐诗人韩愈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山雪。”便尤为后人称道。再如唐诗人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也同样饶有情趣,脍炙人口。然写得最为大气、奇异瑰丽的则是那一首《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此诗既为一首白雪歌,亦是一篇送别之诗。除了写诗中送别惆怅、满怀依依的惜别之请,诗人更以非常传神的笔触描摹了雪之皎洁、鲜润、明丽以及飞动之美,新颖奇妙,独具风神。诗中写道:
北风卷地白草拆,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犹著。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
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如今,在香山一处的八角亭内,正有人吟着岑参的这首诗篇。这人一边吟诵,一边顾目远望,端的一派翛然兀坐,意兴闲适之态。
这人簪翠凤冠,衣金霞帔,一袭儿彩碧暖裘,正是七公主。
在她对面,打横摆着一张雕花香楠木的桌子,桌面上尽铺锦绣,四壶温好的陈酿“女儿红”异香馥郁,沁人心脾。除此之外,桌子上尚有四杯四箸、八样儿小菜。每牒小菜上面,都扣着一只青花瓷的精致小碗。在她身后,四名宫女守着一只炭火盆。好在今天雪势虽大,却是无风,是以盆中炭火暖意融融,亭中之人,倒也感受不出半点寒意。
“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七公主举目看时,果见玉碾乾坤,一片片雪花“卧听疏疏还密密,起看整整复斜斜”,将整个香山构勒出一幅“倏忽银台构,俄顷玉生树”般的动人景致。
此时的七公主,雅兴正浓。在她看来,这等“飘摇四荒外,想象千花发”的美妙雪景,实在要比竹树葱茜、池榭幽绝的景色更具情韵。
她正要接着吟诗之时,便听得亭外有人吟道:“水晶宫,四围添上玉屏风。娅姹碎剪银河冰,搀尽春红。梅在纸帐中,香浮动,一片梨花梦。晓来诗句,画出渔翁!好雪啊!好雪——”
七公主闻声而望,便见贺顶红、易水寒和颜如玉每人撑着一柄竹骨雨伞,已自一路踏雪而至。
※※※
一首小令吟罢,贺顶红笑着走进亭子里,合上伞放在一旁,躬身施了一礼,道:“卑职来迟一步,让公主久候了。”
七公主抬手一笑,道:“贺指挥使不必客套,请坐。”
“卑职谢过公主。”贺顶红笑而落坐。
七公主站起身子,迎着颜如玉道:“妹妹果然守信,来!快挨着姐姐坐下。”说着搀住颜如玉一只手,当真如亲姐妹也似,显得极是亲热。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尤见此时的颜如玉,衬着雪色的白,更有一种无暇的美。
她看上去,比雪地的梅花更俏妍。
幽幽绝代,不染尘埃。
见公主如此殷勤,颜如玉俏脸儿微微一红,有些惶恐的道:“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千金之躯,如玉是何等样人,怎敢与公主并坐?”
七公主格格笑道:“瞧妹妹你说的,我是公主又怎地?你不认我这个姐姐,我却偏要认你这个妹妹。”不由分说,拉着颜如玉一并落坐。易水寒施礼已毕,遂挨着贺顶红一旁坐下。
七公主扳过颜如玉身子,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见她满头青丝垂鬟接鬓,饶是衣着绢素,不施脂粉,却越发显得闪烁惊眸、幽姿逸韵。当下咋着舌赞道:“妹妹果真长得美似天仙,好生模样,以我看,连这最美的雪景都不及妹妹半分呢。”
颜如玉低垂粉颈,嫣然轻笑道:“如玉多谢公主夸奖。”
七公主伸手在酒壶上摸了一下,感觉酒意尚温,回头向着四名宫女道:“你们都别愣着啊!把酒都给满上。”四名宫女每人持起一壶,与四人各自斟了一杯。
七公主一抬手,四名宫女又将扣在牒子上面的青花瓷小碗一一揭去,贺、易、颜三人低头看时,却见牒中四荤四素,俱是山珍海味,其香其色,咸称脍炙。
七公主托杯在手,望着亭外的雪景道:“你们说,这眼前的雪景图如何?”
贺顶红笑道:“‘苑花齐玉树,池水化银河。’今日之雪,实是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七公主道:“想不到贺指挥使倒有如此雅兴,难得的很。从古至今,诵雪之诗词可谓数不胜数,可见在世人的心目之中,雪是何等之魅力?易先生,今日雪中小酌,我等也行个酒令如何?”
易水寒笑道:“一切但凭公主做主,水寒并无异议。”
七公主道:“好!轮到谁时,谁便吟上几句或一首描写雪景的诗词,若是吟不出或是吟的慢了,便当自罚一杯。不过,这个酒令却也不难,因为我们都不是诗人,无须自作,就是吟出前人诗句也算过关。好,我先来。”一仰头,笑着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想也不想,便即开口吟道,“寒色孤村暮,悲风四野闻。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鸥鹭飞难辨,沙汀望莫分。野桥梅几树,并是白纷纷。”目光一转,望着贺顶红道,“贺指挥使,轮到你了——”
贺顶红道:“公主,吟两句可成?”
七公主道:“当然可以。”
贺顶红随口道:“白玉诚自白,不如雪光妍。”
七公主吃吃一笑,又看着颜如玉道:“妹妹,该你了。”
颜如玉妙目轻闪,微启朱唇,柔声道:“冻合玉楼起寒粟,光摇银海炫生花。”
不等七公主开口,易水寒即道:“随车翻缟带,逐马散银杯。”
七公主起箸挟起一片驼峰肉,含在嘴里细细的嚼了嚼,然后放下筷子,拍着手笑道:“不错不错。”吩咐四名宫女重新斟了一杯,又道,“你们可真会取巧,我吟一首,你们每人却吟了两句。好,这次我也吟两句,我吟的是——璧台如始构,瑶树似新裁。”
贺顶红嘿嘿一笑,悠声吟道:“天地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一诗吟罢,七公主先自格格格的笑了起来。易水寒和颜如玉也不由得失笑出声,七公主伸手一指贺顶红,摆着手道:“不成不成,这一首张打油的打油诗可不算,贺指挥使,你自罚一杯吧!”
贺顶红端起面前的酒杯,笑着一饮而尽,晃着头道:“不瞒公主,我肚里的墨水也就是那几首诗了,这个酒令再行下去,恐怕就是打油诗,卑职也吟不出了。”
七公主眯着眼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你可怪不得我哦!”一边说,一边在颜如玉碗中挟了几筷子菜,眸子里全是暖意,“如玉,来!先吃些菜。这可是姐姐专门为你亲手做的,你且尝尝,可合你的胃口?”
颜如玉尝了几口,连声道:“嗯……好吃,公主恁地心灵手巧,竟能做得如此好菜,如玉好生羡慕。”
七公主又与她挟了几筷子,伸手搭在她的香肩之上,倍为亲切的道:“妹妹真会说话,你要觉得好吃,便不妨多吃一些。可惜妹妹与易先生走的太急,如果有时间的话,姐姐可以教你几手。”
颜如玉轻垂眼帘,低声笑道:“公主的好意,如玉感激不尽。只是烹饪之法甚是麻烦,如玉天生愚钝,比不得公主聪慧,公主的厨艺,只怕如玉一辈子也万难赶上。对了,又该着我吟了。公主,我吟的是‘拂草如连蝶,落树似飞花。’你看可好?”
七公主笑着点了点头,道:“挺好,易先生,你呢?”
易水寒眼望着酒杯吟道:“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七公主忙道:“罗隐人称‘诗虎’,此诗也固然是一首好诗,却不合今天的雅兴。易先生,咱们今天只图雅兴,不论苍生,这首诗不算,还请你再吟上一首。”
易水寒笑着问道:“以公主的意思,刘长卿的那一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也不算了?”
七公主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此诗也显得有些伤感,不算不算。”
易水寒微微点了点头,双眉略自向上一扬,便即脱而出,呤了一首祖咏的《终南望余雪》:“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好!我且吟‘卷帘初闻阑干外,恰是梅花满树开。’”七公主举起酒杯,兴致勃勃的道,“好雪、好景、好一番诗情画意。”
众人极目而望,亭外的雪下得正紧。正如梁人刘孝绰那首脍炙人口的《对雪诗》所写:“桂花殊皎皎,柳絮亦霏霏。讵此咸池曲,飘摇千里飞。耻均班女扇,羞洒曹人衣。浮光乱粉壁,积照良形闱。”一时之间,说不尽雪花纷纷,粉香梅圃,断塘流水洗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