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借刀杀人
书名: 杀手佛 作者: 陈群红 分类: 玄幻

        第三十章借刀杀人

        两天后,京城下起了一场大雨。每逢下雨的时候,风遗仙总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家里,除了翻阅一下闲书、练一趟剑法,大部分时间,便是用来精心擦拭他的那柄“神袖”软剑。

        做为剑客,在风遗仙眼里,剑与剑法都同等重要。

        有人认为,真正的剑客无须手中有剑,练至化境,一草一本皆可为剑,而他却不这么认为。

        首先在他看来,剑客是人,不是神;而以草木为剑,决非人力之所能。其次,若言剑客无剑,便无疑于书法家无笔,纵是“书圣”王羲之,倘是手中无笔,仅以草木作书,也断无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之问世。故剑客与剑,亦是同理。

        风遗仙爱剑,视若知己,是以他从不允许自己的剑上沾有半点灰尘。身上的衣服脏了,他可以三天不洗,而剑他则必须擦拭。正因为如此,就连他擦拭剑的动作也与众不同,给人的感觉既轻柔、又细心,既专注、又忘我。

        别人擦剑用水,他用的则是温过的酒。

        擦剑的时候,风遗仙的眼前不由闪现出几十年来风风雨雨,自己经历过的种种情形。因此对他来说,这与其说是在擦拭一柄宝剑,不如说是在擦拭着他走过的人生。每一个动作,都代表着一种怀旧;每一种怀旧,都有一丝看不见的沧桑。

        可是今天,他擦剑时的表情不但显得心不在焉,不甚专注,而且眉头微皱,似是隐隐藏着几分忧虑和烦躁。

        “老爷,小人回来了。”随着脚步声响,一名小厮快步走到廊檐之下,合上雨伞,趋步来到厅内,“老爷久等了吧!”

        风遗仙端详着手中的“神袖剑”,反手挽了一朵剑花,侧过脸向着小厮道:“消息打探的如何?”

        小厮道:“与昨日传闻并无二致,说的还是关于墨中白和老爷之间的事。总之这些人极尽吹捧之能事,将墨中白吹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俨然便是当今第一武圣人,却将老爷……贬得……一文不名。他们口口声声言称,当今武林,举凡南七北六十三省,能称得上真英雄、真豪杰的人,唯墨中白一人而已。至于老爷您——”

        风遗仙不动声色的道:“我又怎样?”

        “您……您……”小厮低下头说道,“他们说您非但不佩做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总捕头之职,更有辱于京城‘四大高手’之名号,老爷若是识相,便趁早辞去六扇门总捕头之职。从此远离京师,身老林泉方为上策,否则,老爷必然……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风遗仙冷着脸一笑,咬着嘴唇道:“墨中白这厮,我早就瞧他不顺眼,不成想他当真如此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可惜风某死与不死,只有阎王老子说了才算,他姓墨的还不佩操这份心。”

        “老爷说的极是。”小厮偷着看了风遗仙一眼,仍低着头道,“老爷,那些人还说,墨中白要重新调整京城‘四大高手’名选,好像……好像不再有老爷的名字。”

        “哦?没有我,你说说是哪几个人?”

        “他们说应为墨中白、王佛、易水寒和贺顶红。”

        “真是笑话!”风遗仙一翻左手,重重一掌,啪的拍在桌子上,脸现怒意道,“当日京城‘四大高手’命名,乃是先皇龙楼御审,比武钦点而定。姓墨的一时侥幸,得先皇一时赏识,才使他拔取头筹,得了‘四大高手’之首这一称号。嘿嘿,今天‘黑白两道’虽死,毕竟我还没死,他姓墨的有什么资格另选他人,将王佛、易水寒和贺顶红三人加了进去?”

        小厮吓的脖子一缩,忙道:“小人当初也是这么问来的,可那些人却说,此一时、彼一时也。一来老皇上故去,二来‘黑白两道’皆死,重新排名也不无不可。他们还说,为恐老爷不服,墨中白还专门托人给老爷带来了一张字鉴。”

        风遗仙不由一愣,道:“什么字鉴?”

        “挑战字鉴。”小厮伸手在怀里摸出一张字鉴,欺身到了风遗仙近前,双手向上一呈,道,“字鉴在此,请老爷过目。”

        风遗仙带起“神袖剑”,唰的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大为不悦。便见字鉴上写道:“风捕头敬览:中白悉闻,君对昔日京城‘四大高手’之排名素怀不满,久欲取白而代之。是以中白拟此一书,谨定于本月十三日未牌时分,你我与大万寿寺中‘竹林院’放手一搏,或生或死,各安天命。中白致书,望复。”看罢双眉一剔,手指着字鉴道:“墨中白所托之人何在?”

        “正在府门处相候。”

        “好,我这便与他回复。”风遗仙不加思索,当即取了文房四宝,刷刷点点,在字鉴上回了四句:

        “英雄横剑当自狂,流云飞袖岂寻常?

        竹林院中拼一战,你我定有一命亡。”

        待得墨迹渐干,令小厮轻轻折起,跟着吩咐道:“你与我转告下书之人,十三日竹林院内,我定与墨中白不见不散,彼时谁若爽约,必遭天遣。”

        小厮将字鉴小心揣起,躬身行了一礼,打着雨伞,疾步直奔府门。

        此刻天色渐昏,雨势已见稍缓,小厮到了府门,见一名身着青布褂子的汉子正自等得不耐,嘴里不住的嘟嘟囔囔,发着牢骚。小厮将字鉴递上,那人一把接过,看了几眼,兀自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

        在距风遗仙门宅之侧一里许的一个街道上,贺顶红和唐宇各撑一柄雨伞,一边向风府方向张望,一边互相交谈着。

        “唐先生,你以为风遗仙真的会这么容易上当吗?”贺顶红收回目光,望着脚下溅起的一个个水珠,“据我所知,风遗仙一向行事谨慎,此事关系着他个人的荣辱存亡,只怕他不会那么草率吧!”

        “是,贺师爷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唐宇充满信心的笑了一笑,成胸在竹的道,“但是经我打探,这风遗仙处事看似谨慎,实则骨子里也倨傲的紧。这种人不轻易动怒,可一旦动了肝火,便是天王老子他也不怕。退一步说,他风遗仙就是不相信也没关系,眼下墨中白却是信了。只要姓墨的十一日去了资福寺,他一死,姓风的也自是难逃干系。那时就是你我二人不要他的命,大明的律令也自然放他不过。”

        “唐先生,想不到你外表如此儒雅,用起计来却恁地狠毒,顶红真是佩服之至。”贺顶红肩头略耸,伸了一个懒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你所谓的‘杀人灭口’不仅仅是怕走漏了风声,而且是另有所谋,要将这个罪名加在风遗仙的身上,我猜的没错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贺师爷的慧眼,唐某正是此意。”唐宇自许一笑,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我们杀的人越多,到时风遗仙所背的罪名便越是洗涮不清。有道是‘杀人偿命’,风遗仙暗杀了墨中白不说,而且还杀了那么多与此有关的人,你说他还能活命吗?”

        “这一招‘借刀杀人’虽然不错,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太麻烦。”贺顶红微感不解的道,“既然是除去墨、风二人,何不直截了当,让他们自相残杀,拼个你死我活更省事一些。”

        “这个法子我也想过,后来认为终是不妥。”唐宇老谋深算的道,“贺师爷请想,让他们同一地点、同一时间进行决斗,万一这二人在比武当中亮出自己的字鉴,势必为之穿帮,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一旦他们同仇敌忾,我们再想除去他们,便不免要多费一番手脚。另外,我让他们一个定于十一日,一个定于十三日,就是想趁在墨中白死的这一段时间内,好想个法子怎样替风遗仙栽赃陷害,让他有苦难言,百口莫辩。”

        听罢唐宇的话,贺顶红明着点头赞许,心里却暗自吸了一口凉气。他突然发现,这个表面上看上去一派温文儒雅、宛如学究般的人,内心深处竟是如此阴险可怕。而对这种人,他便不能不防,他他斜着眼瞅了一眼唐宇,脸上笑着,已自在心里埋下了杀机。

        “贺师爷。”唐宇刚说出这三个字,忽然在嘴上狠狠拧了一下,笑着道,“瞧我这嘴,总是改不了,其实我应该称你贺指挥使才是。贺指挥使,不知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你问什么,在下就一定说什么。”

        贺顶红想了一下,道:“也没什么,我只想问你一件事,不知你我在金陵密林遇险时的情形,你现在有没有忘记?”

        唐宇听他问及此事,略一思忖,便即明白了贺顶红的用意,遂颇为无奈的道:“我当然记得,那一战若非易水寒及时相援,只怕你我二人均要丧命于阴朝寺之手。可是……眼下唐某毕竟是为公主做事,她又待我如同上宾,事事处处无不礼敬三分,她的话……我……我又怎能相违?所以……我明知公主要对易水寒下手,虽于心不忍,却也只得惟命是从。唉!俗话说‘小胳膊扭不过大腿’,唐某一区区布衣,夫复奈何!”

        贺顶红压着嗓子低声一笑,一字字的道:“唐先生,咱二人明人不做暗事,不妨有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拐弯抹角的。老实说,你被逼也好,无奈也罢!终归都是欺人之谈。说白了,你我二人都是一样,为的还不都是‘功名富贵’这四个字?嘿嘿……若非有利可图,鬼才相信唐先生为这么心甘情愿的替公主效命。”

        唐宇仰声一笑,瞅了瞅四下无人,极为爽快的道:“贺指挥使明白就成,你我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放眼人世之间,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又有几个不是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的?或许这就是命吧!世事如此,天意如此,你我二人都没有错,错就错在偏偏七公主瞧着易水寒不顺眼。贺指挥使,我说的是也不是?”

        “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也许你说的并没有错。不过,我这样做,终究还是觉得有愧。”想到与王佛、易水寒几年前相处时的一幕幕情景,贺顶红忍不住长叹一声,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二人正自说着,那名身着青布衣褂的汉子已笑着来到眼前,唐宇见他一脸喜悦,便知不虚此行,定是大功告成,急忙问道:“风遗仙可曾在字鉴上写了回复之言?”

        “二位大人放心,一切顺利。”那人笑着在怀里取出字鉴,贴近唐宇递了上去,“他回复的句子,小人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乃是英雄横剑当自狂,‘流云飞袖’岂寻常?竹林院中拼一战,你我定有一命亡。嘻嘻……想不到姓风的倒也懂得写几句歪诗,小人说的是与不是,大人一看便知。”

        唐宇伸手接过,看也不看,当即揣入怀内。跟着一伸手,取出十两银子,举起手掌微微一托,道:“好,你办的不错,希望我们下次还有合作的机会,这是些许赏银,你且拿着。”

        “小人多谢大人,小人多谢大人。”那人一把接过银子,向袖子里深深一揣,躬身道,“好……好……小人不便打饶,告辞,告辞。”转过身子,撑着雨伞冒雨而去。

        唐宇盯着他走出二、三十步之遥,兀自冷冷一笑:“这十两银子,就当唐某为你买一副棺材好了。”左手向上一抬,随手一拢,中指咄的一响,一缕寒光笔直射了出去。寒光一闪即没,不偏不斜,正打在那人背后的“脊中穴”上。那人微感一痛,似是觉得被蚊子咬了一下,当下肩头一缩,依自殊不在意,向西行去。

        等到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贺顶红这才有些奇怪的问道:“唐先生一向不留活口,这次为何没将他杀掉?”

        唐宇迎着眼前的雨水吸了一口气,淡然笑道:“这毕竟是在你我二人的眼皮子下面,我若是立即杀了他,只恐多有不便。不过贺指挥使尽可放心,我这枚银针已喂了剧毒,此人三日之内如不毙命,我可以前去找阎王老子算帐。”说罢,与贺顶红相视一笑,当下一南一北,作别而去。

        回到驸马府,唐宇与七公主深施一礼,取出字鉴双手递上,悄声道:“小人见过公主,经小人验证,这张字鉴上的笔迹与书信上的笔体一般无二。”

        七公主右手托起茶杯,轻轻呵了一口气,半挑着眉毛笑道:“唐先生心思缜密,料事周到,以先生看,这两张字鉴应该怎样处理?”

        唐宇抢身踏上一步,笑着接道:“以小人看,这张风遗仙回复的字鉴只是为了稳住姓风的,别的并无用处,真正有用的,乃是墨中白回复的那一张字鉴。到时墨中白死后,只要将这张字鉴交给‘法光’,由他做见证之人,风遗仙便罪责难逃。”说着从腰间取出火折子,啪的燃着,便将风遗仙回复的字鉴一把火付之一炬,化为一团灰烬。

        七公主道:“唐先生,我问你——你觉得贺顶红这个人到底可不可靠?”

        唐宇眉开眼笑的道:“公主放心便是,小人今天与他谈话,有意以‘贺指挥使’对他进行试探。他虽然嘴里没有答应,但看他的表情,已是心里默许。以小看,易水寒的事,应该不成问题。”

        七公主有些迫不急待的道:“可我总感觉这一天太漫长了,不知为何,每次想到易水寒和颜如玉那贱人卿卿我我时的样子,我就忍不住头疼的紧,我……”她急促的喘了一口气,右手紧紧攥着茶杯道,“总之,凡是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休想得到。”

        唐宇转到她身后,一边轻轻的替她捶着后背,一边好言安慰道:“公主莫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身为公主,谅他一个小小的易水寒,还能逃得出你的手掌心?要说当今天下,除了天大地大皇上大,便只有公主你最大了。你让易、颜夫妻二人去死,他们还敢不死吗?”一席话,说得七公主心花怒放,甚觉受用,不住的连连点头。

        ※※※

        腊月十一。

        是日多云、无风。

        这天一不逢年,二不过节,本是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是以很多人仍是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然而对于墨中白来说,这一天却一点也不平常,它比任何节日都要显得重要。逢年过节,他可以什么地方都不用去,这一天,有一个地方他却不能不去。

        ——红螺山上资福寺。

        午时刚过,墨中白便背着七柄刀上了红螺山,拾级直奔资福寺。为了保持足够的体力和精力,他有意将步子迈得不紧不慢,恰到好处。

        每迈出一步,他都尽力吸上一口山上的清鲜空气。看着身畔的一处处景致,他忽然觉得,有时登山虽是一种挑战,踩着一路风光而上,反而是一种绝妙的享受。放眼四望,红螺山群山环抱,松柏参天,将山上的资福寺点裰得又秀美,又雅致,果是一派诗情画意,人间仙境。

        资福寺始建于盛唐,初名大明寺,后易名资福寺,历代多有修缮。除主殿及两侧的东西配殿、诵经房之外,另有天王殿、大雄宝殿、藏经殿、后殿等主要建筑。尤其为人称奇的,乃是寺内的一株千年银杏树和一株平顶苍松,终年可见紫藤攀缘而上,慰然可观,时人羡叹,遂称之为“紫藤寄松”。墨中白穿过山门,刚行至天王殿前,一抬头,便见二十几名僧众一字儿排开,由殿内尽数迎出。

        墨中白刚要开口,为首一名僧人大袖飘飘,手捻数珠大步迎上,单掌一立,打了个问讯,道:“小僧动问一声,施主可是墨指挥使墨大人么?小僧法光,几天前受风捕头所托,说墨大人若是先到一步,先让小僧在此恭迎。”

        墨中白上下打量了法光一遍,见他年约五旬,身著一袭灰布僧袍,胖袜云鞋,忙敛身站定,还了一礼:“不才正是墨中白,敢问法光大师,你可是此寺的主持?”

        法光微微一笑,捻着胸前数珠道:“阿弥佗佛,小僧蒙佛祖点化,已在此寺主持十载。惭愧的紧,小僧虽为主持,‘大师’二字却愧不敢当。墨大人,此处非是讲话之所,且随小僧前往大雄宝殿一叙。料得过不片刻,风捕头便会来到,请——”

        听他连说了两个“风捕头”,似是与风遗仙并不陌生,饶是墨中白艺高人胆大,心里也暗自提防,起了警觉之心。当下问道:“怎么,听大师的口气,似乎与风捕头有过相识吧!”

        法光依然微笑着道:“也说不上什么相识,小僧与风捕头也只是一面之缘罢了。一年前,他来敝寺进香还愿,小僧见他气度不俗,便与他席地而谈,方知他便是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总捕头——风遗仙风大人。自此一别,便无来住,没想到几天前他突然来访,说要借敝寺大雄宝殿一用,要在今日与墨大人商量一些事情。墨大人,未知风捕头和你商量一些什么事,你能否讲将出来,也让小僧听听?”

        墨中白淡淡一笑,仰起头道:“不是在下拂大师的面子,此事与大师无关,大师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何况贵寺乃是清净之地,这件事,中白实在不便出口。”

        “那好,小僧不问就是。”法光忙合掌称诺,引着墨中白迈步进了大雄宝殿。二人分宾主落座,法光令小和尚献上香茶,一挥手,小和尚躬身退出。

        墨中白略一扫视,见得殿内所供,也无非都是些神佛、金刚、罗汉等一干塑像,与别处的大雄宝殿殊无二致。刚要举杯品茶,心头却蓦的一惊,暗道:“自古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与法光素昧平生,怎知他是何用意?为防这茶中有毒,我须多加小心才是。”只笑着将一杯香茗托在手中,并不品尝,过了一会,方自问道:“大师参禅数载,定然佛法高深,对于人生苦乐,更是大彻大悟。人生滋味为何,中白想向大师当面请教,不知大师肯否赐教?”

        “阿弥佗佛,善哉善哉!墨大人太客气了。”法光微闭二目,笑着抿了一口茶,捻起一颗数珠道,“我佛弥勒有曰:‘无生即无灭,无我复无人;永除烦恼障,长辞后有身;境之心亦灭,无复起贪嗔;无悲空有智,翛然独任真。’墨大人认为,人生中百味俱陈,充满了喜怒哀乐,小僧则以为不然。佛谓人生,本是无色无味、无空无相,所有的悲欢离合,皆因烦恼而起。快乐之人认为人生是甜的,幸福之人认为人生是香的,嫉妒之人认为人生是酸的,而绝望的人,则认为人生是苦的。实事上,他们看到的人生都是虚幻的,任何一种都不足以修心养性。而小僧参禅,心中便只有一个字——静,因为静,而常觉无色、无味,佛理如是,人生亦是如此。”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佛门之法,果然非我辈所悟。”墨中白见他喝了一口兀自无事,便自放下心来,当下托起茶杯也喝了一口。茶一入腹,顿觉清香润喉,直沁心脾,当即笑道,“好茶,今日听大师一番宏论,方知真正的茶也是没有滋味的,妙极!”

        法光陪他坐了一会,又令知事僧重新点了几柱香,站起身道:“墨大人稍坐,小僧去山门之处等一下,瞧瞧风捕头为何直至现在还不曾到?”

        墨中白微一欠身,作势相让道:“大师请——”

        法光合掌一揖,笑着退出大雄宝殿。墨中白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见法光竟自一去不回,不觉心生狐疑,忙将茶杯置于桌上,想到殿外看个究竟。

        殊料他不起身也没什么事,身子刚一站起,猛然觉得鼻子一甜,眼前金星一闪,整个头似是昏昏沉沉,居然提不起半点精神。

        墨中白心头一沉,暗道“不好”。并拢双掌呼的一推,大声喝道:“法光,莫非你在茶中下了毒药不成?”

        殿外的法光沉声一笑,道:“墨大人,茶中怎会有毒?小僧只是在香里面加了一些软骨熏香散。说来小僧也别无恶意,我见你上山劳累,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罢了。墨大人,你本应感激小僧才对哟!”话音刚落,殿门轰然一声大响,已给他牢牢掩闭。

        “枉你还是出家之人,无耻——”墨中白刚要飞身疾纵,竟然双腿一软,险些儿跪倒在地。无奈之下,他只好重新坐下身子,五心朝天,默运玄功,抵御大殿之中飘起的一缕缕熏香。

        只听殿外的法光又是一笑,接着道:“墨大人,非是小僧想要加害于你,你要怪就怪风捕头好了,小僧也是受制于人,迫不得已哦。另外,小僧还想再劝劝墨大人,这几柱香就是燃上一个时辰也不会熄,什么样的内功都挡不住。你不如识趣一些,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哈哈哈……怎么样啊!”

        任他百般讥讽,墨中白兀自一语不发,毫不理会。一边运功,一边暗自盘算。他知道要想避此熏香,唯一的法子便是先熄了那几柱香。

        计议已定,他猛然提起一口真气,右手蕴力,向着桌子硬生生运劲一按,砰的一声,一张桌子已给他击得四分五裂。

        墨中白身子一拔,便即一个“杨柳随风舞”腾空纵起。

        他自忖只要自己再向前纵出两丈,便可抢到供案近前,只须内力一吐,便可将香火一掌震熄。

        然而他没想到,桌子甫一碎裂,他脚下也跟着发生了变化。随着格格格格一连四响,四条铁链势如闪电,已自由地面呼啸穿出。刹那间墨中白便觉得双腿一紧,竟吃四条铁链缠了个结结实实。

        到了此时,墨中白方才明白,原来桌子下面暗藏了机关。

        值此生死悠关的当口,墨中白蓦地里一声长啸,右手刀光一闪,向下斜斜一拖,四条铁链铮然齐响,应声而折。

        于此同时,他真气一泄,鼻子里又吸入了一缕熏香,禁不住身子一坠,再次落于地面。

        墨中白忙用左衣袖将鼻子掩住,屏息凝神,静观其变。

        时间如一潭死水,无声无息,一分一秒,缓慢得令人可怕。

        而大殿之内,听上去比坟墓里的声音更静。

        墨中白不由得暗自着急,他很清楚,此处不宜拖的太久,殿内除了熏香,还有一些看不见的机关。

        ——所以,他决定破窗而出。

        他相信只要出了这座大殿,到了外面便是海阔天空,自己想飞多高便飞多高,任何人想要杀他也决非易事。

        于是,他一边想,一边向着窗棂方向一步步的退了过去。

        他退得极为谨慎,每退一步,便用刀尖轻轻点了一下。看他每落一步,如履薄冰,生怕一小心,便掉到了水里。

        当他退出第七步刚想迈第八步的当口,他陡的感觉刀尖所触,仿佛有些不大对劲。

        可未等他将刀收回,便听得脚下发出格的一响,一块翻板已随之翻起。十几柄短刀嗤嗤声响,疾向他双腿和后腰刺了过去。

        墨中白倒吸了一口凉气,百忙之中,急将身子用力一拧,一连打了三个横旋,肩头一甩,呼的凌空撞向窗棂。

        饶是他身中熏香在先,身法也依然快的惊人。

        人随风起,如一只愤怒的苍鹰。

        然而他身子撞出,非但没有撞破窗棂,却撞入了一张又软、又绵、又紧的网中。

        看这张网的大小,与一张鱼网并没有什么分别。唯一不同的,便在于这张网比鱼网多了几百个光闪闪、亮晶晶的倒须钩。网一收紧,这些倒须钩也便跟着收紧。

        墨中白刚要奋力挣脱,不料那张网收的快,去势更疾,似是给人在关空一把提起,竟自呼的一声,悬在了半空。

        墨中白人在网中,怒声喝道:“风遗仙,你身为南七北六十三省的总捕头,却用这种下三滥的卑劣手段赢我,你算哪门子京城‘四大高手’?”

        突听得殿顶之上有人笑道:“不错,墨指挥使要恨,就去恨风遗仙好了。什么劳什子的京城‘四大高手’?嘿嘿……狗屁!”

        话一出口,殿顶处亮光一闪,顺着亮光,一只可怕的手掌已探了进来。

        看到这只手掌,墨中白先是一惊,接着整个人便觉得一阵阵发冷。

        原来探进来的手掌,竟然是深绿色的。

        不仔细看,这只手掌就像是一块翡翠雕就的“仙人掌”,晶莹剔透,夺人二目。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致命的手,绿竟愈深,杀气也就更深。

        那人手掌一舒,眨眼间绿竟全消,墨中白的一张脸犹如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登时由额头至下颔,已自添了一个深绿色的掌印。

        那人听到响声,手掌一收,宛如“仙人掌”般的东西夺的一声,长了翅膀也似,飞入了他的衣袖之内。随后殿顶亮光一灭,又重新归于原状。

        而此时的墨中白,一张脸七窍流血,身子在网中缩做一团,动也不动,已然绝气身亡。

        过了片刻,便见殿门两下一分,法光在前,贺顶红和唐宇二人在后,相继走进大殿。三人掩上殿门,法光来到香案切近,双手抱定香炉轻轻一扭,悬于半空的那张网呼的一声,便即凭空跌落。法光拍了一下双手,走上前解开网口之结,闪身站在一旁。

        唐宇走上前去看了一眼,伸手在墨中白额头处微微一探,直觉触手冰凉,僵硬已极。缩回手掌悠然一笑,看着贺顶红道:“姓墨的果然已死,贺指挥使,你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贺顶红的眸子里闪着阴森森的光,看了一眼法光道:“那就需要仰仗法光大师了。”

        法光吓得面似土灰,不知所措,连忙扑通跪倒,连声道:“小僧该当如何,还望二位大人明示。”

        唐宇笑着将他扶起,和颜悦色的道:“你也不必吓成这个样子,关于墨中白的死,我们只要你在十三日之前守口如瓶,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另外,我们还想请法光大师做个证人,请大师俯耳过来……”说着贴在法光耳朵上一阵耳语,法光忙连声应是,豆粒般大小的汗珠顺着脑门涔涔而下。

        交待已毕,法光半启殿门,唐、贺二人侧身闪出。法光在背后望着二人身影,喉咙里似是刚刚吞进了一条难以下咽的毒蛇,吞又吞不进,吐又吐不出,脸上的表情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

        腊月十三、未时。

        ——大万寿寺中竹林院。

        大万寿寺,俗称潭柘寺,因前有柘树,后有龙潭而得名。其寺始建于晋,初名嘉福寺,至盛唐时改做龙泉寺,后至金皇统年间,方正式称名大万寿寺。该寺分东、中、西三路,共计竹林院、牌楼、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毗卢阁、方丈院、延清阁、流杯亭、帝后宫、舍利塔、地藏殿、元通殿、戒台、观音殿、龙王殿、祖师殿、西南斋、大悲坛、写经室、以及千年银杏“帝王树”、石碑、石塔等数十处名胜所在。整座寺院殿宇崇宏、格局完整,并随山势起伏,错落有致。与寺外的安乐延寿堂和塔院互为连璧,相得益彰。

        风遗仙背着手站在院子里,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想到与墨中白所致回书,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些意气用事,把事情看的过于简单了。饶是宦海生涯数十载,人生中的许多玄机和道理,直至现在,自己还依然看不破,悟不透。

        尤其是想到归天鹤的死,他此时更觉得人生苍凉,恍如一梦,当下感慨万分,随口吟道:“布袍宽袖,乐然何处谒王侯。但樽中有酒,身外无愁。数着残棋江月晓,一声长啸海门秋。山间深住,林下隐居,清泉濯足,强如闲事萦心。淡生涯一味谁参透,草衣木食,胜如肥马轻裘。”

        吟罢,暗自思忖:“待墨中白来后,我便索性认输,不和他比了。什么‘高手’之名,不要也罢!隔些日子,我索性辞了南七北六十三省总捕头之职,从此无官一身轻,也图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念犹未了,忽听竹林院外足步杂沓,似有人急奔而至。

        风遗仙微微一惊,急忙循声望去,但见得数十各衙皂一一手持腰刀,已如狼似虎般的冲到院子里。

        风遗仙见他们个个脸色凝重,如临大敌,当即愕然一惊,退了一步,道:“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风捕头,打扰了。”一名身着知府服饰的官员缓步走出,望着风遗仙拈须一笑,“下官不知风捕头是故作湖涂,还是真的不明白?实不相瞒,眼下有人将风捕头告了——”

        风遗仙眼前一黑,立时感到一阵眩晕,忙拱手问道:“大人,风某一向奉公守法,犯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不知我身犯何罪,要劳大人如此兴师动众?”

        那知府笑容一敛,摇了摇道:“风捕头,下官问你——你与锦衣卫指挥使墨中白墨大人可曾写过挑战字鉴?”

        “写过。”风遗仙颇有几分后悔的道,“唉!也怨我一时冲动,应了墨中白的挑战,与他定于今日竹中院中进行比武。怎么,别人告我,难道说还与此事有关不成?”

        “嘿嘿……岂只有关?而且关系重大,非同小可呢。”那知府员认真的望着风遗仙的眼神,肃然道,“因为墨指挥已然死了,而且偏偏有人指证,是风捕头暗中设了机关埋伏,才使得墨中白身遭惨死。风捕头,这事儿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吗?”

        风遗仙听到这里,脸色立时一片惨白,身子陡的晃了几晃。过了一会,才强自镇定道:“大人,风某敢对天起誓,此事绝对与我无关。”

        “下官又何尝希望这是真的,不过人证、物证俱在,不知风捕头又该如何解释?”那知府蓦的踏上一步,紧接着道,“据资福寺主持方丈法光言讲,几天前你曾去寺中找他,令人在大雄宝殿内巧设机关,说是无论如何,也要将墨中白致于死地。法光还说,你与墨中白的比武之期定于本月十一日,当天你亲手暗算墨中白的场景,也均被他看得一清二楚。风捕头,这里还有一张你亲笔写给墨中白的字鉴,你看看是不是你的笔迹?”说着一伸手,在袖子里取出一张字鉴。

        风遗仙颤抖着手接过字鉴,读出声道:“浪得虚名‘七风斩’,‘八仙台’上应堪怜。‘四大高手’今安在,唯存神捕风遗仙。十一‘资福寺’中会,未染鲜血终不还。既生吾来何生汝?须是造化弄人间。”身子一晃,忍不住怫然变色,“大人,这上面的字虽是我的笔体,可却非风某亲书,实是有人想嫁祸于我,代笔而就。而且,我根本就没有和墨中白写过什么字鉴,我所知道的字鉴,乃是墨中白写给我的,风某只不过作了回复之言。”

        那知府吸了一下鼻子,有些为难的道:“风捕头,空口无凭,请问你的证据何在?我再问你,你说这张字鉴非你亲手所书,那又是何人所书?”

        风遗仙使劲摇了摇头,恨声道:“这个……风某也说不清楚,总之是有人想嫁祸于我。什么十一日、资福寺和法光,风某都一无所知。”

        那知府颇为无奈的叹道:“风捕头,仅墨中白一个人的命案倒也罢了。你可知道,除了墨中白之外,你身上还背着数十条人命血案?据苦主们说,死者生前个个都是你花钱所雇,你怕墨中白不肯与你比武,便令他们四处放出风声,说你才是当今武林武功最高之人。为了激怒墨中白,你且扬言——墨中白自与王佛一战而败后,声名扫地,根本已不配‘四大高手’之誉。加之‘黑白两道’死后,‘四大高手’已是名存实亡,理宜重新排名。而新的名次应当是你与王佛、易水寒、贺顶红等四人。事情过后,为了掩人耳目,你不惜杀人灭口,竟将数十人尽数杀死。风捕头,别人不说,‘今古书社茶楼’那个说书的‘王铁嘴’,据人一口咬定,说就是你亲手所杀。唉!风捕头,数十条的人命大案,下官实是不信,你会一点都不知道?”

        风遗仙听到这里,越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明白,什么人对他如此仇恨,非要将他致于死地才肯罢休。

        所以,他只有苦笑的份儿。

        那知府搓了搓手,陪笑说道:“风捕头,你我俱是公门中人,你也知道,下是也是奉命行事,实出无奈。是以下官斗胆,想请风捕头随下官前往公堂上走一趟,届时只须风捕头与法光当堂对质,是非黑白,自有公断。还望风捕头不要为难下官,风捕头,你意下如何啊!”

        风遗仙心念电转,寻思道:“事已至此,怕也无用。反正此事非我所为,我也自不必心虚。便是对质公堂,打什么紧?”当下朗声一笑,仰走头道:“也好,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风某人自觉问心无愧,上一趟公堂又有何妨?我就便随大人前往公堂。敢问大人,可是要将风某绑上公堂?”

        那知府再次笑道:“哪里,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既然风捕头如此爽快,下官自然不会为难风捕头。风捕头,咱们走吧!”

        风遗仙仰天咨嗟,只得点了点头。当下揣起字鉴,由那知府和众衙皂在前面引着,出了大万寿寺,取路直奔知府衙门。

        众人刚到衙门,便见门首站着八名身着锦服、各跨一口的腰刀的差官,瞧其服饰,均是大理寺的官差。那知府急忙趋步抢上,躬身道:“下官不知上差驾到,失礼失礼,不知几位上差有何公干?”

        其中一个紫脸膛的汉子道:“风遗仙连伤数条人命,案情甚是重大,我等不才,特奉大理寺正卿吴大人差派,要将风遗仙解往大理寺进行严审。贵知府,把风遗仙交给我们吧!”

        “是是是,即是上差交待,下官怎敢不从?”那知府诺诺连声,大气也不敢吭,“上差,还有法光及众苦主,上差看……”

        “烦劳贵知府派些人手,将他们一并带往大理寺。”

        “下官定当遵办。”那知府转过身子,向着风遗仙一拱手,“风捕头,恕下官位卑职微,不敢擅专,此案已然由大理寺接管,还望风捕头好自为之。”

        风遗仙负手一笑道:“无妨,平生不做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风某未做此事,怕它做甚?我便不信,到了大理寺,就没有风某人说话的权利。”向着那八名锦衣之人迎上一步,坦然一笑,道,“不才正是风遗仙。”

        紫脸公差翻起眼皮看了风遗仙一眼,板下脸道:“风捕头,对不住了,此乃上峰授意,我们兄弟也没办法。”左右一使眼色,另七人早将备好的铁链和一块七斤半团头铁护身长枷套在了风遗仙身上。不由分说,拖住便走。

        到得大理寺正堂,风遗仙跪倒堂上,侧目一扫,但见绯罗缴壁,紫绶卓围,迎面额挂朱红,书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掌刑差役各执刑具祗候阶前,站堂军分拄无情棍列立两厢,戒石威仪,刻着御制四行;漆牌森严,书着低声“二字”。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并为三法司,只此气象,果然非同小可,比别的衙门更为气派。

        ※※※

        风遗仙正自思忖,忽听堂木啪的一响,主审稳居堂口,高声断喝:“堂下所跪何人?”

        风遗仙抬起头道:“风遗仙。”

        “嘟!大胆风遗仙,你可知罪?”那主审软翅乌纱,圆领红袍,一张蟹青色脸皮不怒而自威,“经人举报,你于本月十一日将锦衣卫指挥使墨中白约至资福寺大雄宝殿之内,以所设机关将其杀死,说——可有此事?”

        “大人,无有此事。此事纯属有人捏造是非,颠倒黑白,墨中白虽死,遗仙实是一无所知。”风遗仙磕了一个头,道,“大人明鉴,资福寺乃佛门清静所在,遗仙与那主持法光平时并无来往,如何能在大雄宝殿内设得了机关埋伏?我虽与墨中白有字鉴约战,但并非在十一日,更非是资福寺,而是定于十三日大万寿寺竹林院。至于知府交给我的这张字鉴,虽然看似遗仙笔迹,却非我亲笔所书,实属有人盗用我的笔体嫁祸于我。”一伸手,取出怀中字鉴递了上去。

        那主审令人呈上字鉴,看罢嘿嘿一笑,道:“大胆风遗仙,到了此时还敢狡辩,这上面即是你的笔体,别人如何盗用?来人,带人证法光——”

        时间不大,有人将法光带至堂上,法光跪倒在地,双掌合什道:“大人在上,小僧法光前来作证。”

        “嗯!”那主审点手一指风遗仙,斜着眼道,“法光,你旁边所跪之人,你可认得?”

        法光用眼瞟了一下身旁跪着的风遗仙,伏下身子道,“小僧当然认得,他乃是南七北六十三省六扇门带管总捕头风遗仙、风捕头。”

        那主审道:“本官问你,你说他曾于十一日在贵寺大雄宝殿用机关加害墨中白,可是属实?”

        “出家人不打逛语,小僧所言,千真万确。”法光不慌不忙,侃侃而谈,“其实早在十一日之前,风遗仙便去寺上找过小僧,说是要在大雄宝殿内设一些机关埋伏,好将墨中白致于死地。小僧当时不允,无奈……无奈小僧迫其淫威,最后……不得不从……”

        那主审道:“僧迫其淫威,风遗仙当时都与你说些什么?”

        “他说小僧若是不从,他定将小僧及寺中僧众一个不剩,刀刀斩尽,刃刃诛绝。”法光手捻念珠,连声叹道,“想来真是罪过,不成想本寺数百年的基业,却因我一念之差,在一日之内毁于小僧之手。使得佛门之地,成了风遗仙用于杀人的屠场,罪孽啊罪孽——”

        那主审喝道:“本官再问你,十一日发生的命案,你为何直至今日才来报案?”

        法光道:“大人容禀,小僧当时因惧怕风遗仙杀人灭口,累及本寺僧众,故未及时报案。但小僧后来越想越觉此事重大,我若不报,便与风遗仙同犯无疑,是以小僧思前想后,还是认为报官方是正理。”

        那主审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风遗仙,惊堂木再次重重一拍,厉声道:“风遗仙,万事劝人休瞒昧,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自以为聪明一世,可以瞒天过海,可曾想过法光最终还是将你告了?”

        “大人,遗仙冤枉,法光所言,皆是血口喷人。”风遗仙伸手一指法光,怒目而叱,“十一日我根本不曾去过资福寺,更听不懂他说些什么?”

        “不懂?”那主审向堂下问道,“被风遗仙所害之人的苦主们可曾带到?”

        有人道:“回大人,已然带到,现均在堂外候着。”

        那主审大声道:“令众苦主上堂!”

        一言方罢,便见三十几人面现悲戚之色,一齐涌入大堂,纷纷跪倒。那主审一一审问,苦主们众口一词,同声说道:“大人,杀人凶手便是他——风遗仙,求大人为我等做主。”

        那主审好言劝道:“尔等放心,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本官身为父母,定当还你们一个公道。”脸色一沉,叱道,“风遗仙,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风遗仙牙关一咬,索性横下心道:“大人,遗仙未曾杀人,何罪之有?这些人分明是受人指使,还望大人明断。”

        “嘟!”那主审脸色一变,一脸煞气的道,“好你一个风遗仙,铁证如山还敢拒不招从。嘿嘿!人心似铁假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看来不用大刑,谅你也不肯招认。来呀!夹棍伺候——”右手一挥,一块漆牌啪的掷于堂下,四名掌刑差役手执夹棍应声抢上,将风遗仙按翻在地。夹棍一上一下,将他双腿牢牢挟上。

        须知夹棍乃属五刑之祖,但凡公堂上与犯人用刑,夹棍之刑,必系常备之刑,任是多大的英雄好汉,也断难抗受。四名差役各掌夹棍,用力一紧,风遗仙兀自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那主审令人提上一桶冷水,哗一声响,与风遗仙当头浇落。等到他醒转过来,那主审又一拍惊堂木,笑着喝问:“风遗仙,你招也不招?”

        风遗仙惨然一笑,抬起头道:“遗仙未做此事,大人让我招些什么?”

        “好,本官不怕你铁嘴钢牙,死活不招。来人,继续用刑!”那主审怒不可遏,狠狠一指风遗仙,“他既然不肯招认,与本官往接着大刑伺候。”

        四名差役领命,使足了九牛二虎之力,四条夹棍格格价响,直夹得风遗仙死去活来,叫苦不迭。但任他们如何用刑,风遗仙硬是生生不招,眼见他第九次昏死过去,一旁的刑名师爷急忙说道:“大人不可再行用刑,若在用刑,风遗仙必死无疑。”

        那主审道:“以师爷看,这该如何是好?”

        那师爷道:“为令之计,莫若明日再审。”

        那主审想了一想,一摆手,喝令一声:“住手!今日勘审到此为止,先将风遗仙收押大牢,明日重审。”待得众人一一散去,那主审眉头深锁,在堂上来回踱着步。

        正在这时,一名差役侧身而入,低声道:“大人,方才小人在堂外见到一人,他说如果风遗仙若不招认,大人可以按照这张纸条上所说的去办。”双手向上一递,将一张纸条呈将上去。

        那主审接过纸条,挥手将差役摒退,打开开时,心头如释重荷,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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