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骤雨(作者:莫妮打) 第45节

        与之相反的,是那个离开的念头,从中二变得真实,计划更是详实。

        无数个夜晚,薛问均坐在床边,对夹在书里的“计划”发呆。

        他明白,关于薛衡的一切就像是一座铁房子。直至如今他都没能走出那座房子,可能以后永远也不会了。

        那张荒谬的纸条出现,打乱了所有。

        薛问均仔细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快相信丁遥——因为无聊。

        这个世界太无聊了,来自平行宇宙的变数让他罕见地兴奋,即便她带来的是不好的消息。

        他好奇凶手,却并不大想阻止什么,不急不躁地做着所谓的调查,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配合丁遥。

        至于原因,同样是好奇。

        他想知道丁遥凭着道德感可以为了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人做到什么地步。

        慢慢的,他竟然忘记了这张计划表。

        直到那天她在他面前流泪,笑着说我们逃跑吧,把那个一定会灵验的生日愿望许给他。

        他忽然意识到,原本衰败世界已经冒出了青嫩的芽儿,那里正一点点地焕发生机。

        他不在乎死亡,但他在乎丁遥。

        3.

        “你怎么还不动呢?叫你老半天了,吃早饭呀。”吴佩莹拧开门进来。

        薛问均迅速将纸条团起来。

        “干嘛呢?”吴佩莹狐疑地望着他,“蹲着干嘛?”

        “没什么。”薛问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将纸团扔进垃圾桶,

        吴佩莹走到床边,道:“我给你床单拆下来洗洗可以吧?”

        “都行。”他拎起书包,越过她,“我去吃饭了。”

        薛志鹏还是老样子,带一副眼镜,翻着报纸。

        薛问均不经意地瞥了看了两眼,忽然被一行标题吸引住了视线。

        “经国务院批准,撤销地级南巢市,南巢区、余江县并入宜州市。”

        南巢真的变成区了。那些细微的不同正在逐渐被时间修正,同时也在证明:造成信息差的不是平行的宇宙,是时间。

        薛志鹏扶了扶眼镜,又翻过一页报纸,不经意道:“万年历修好了。”

        薛问均思绪一顿,想想觉得来气。气这东西坏得不是时候,也气自己粗心大意没意识到这点关键,惹丁遥自责。

        “不要了,碍事。”他硬梆梆地道。

        薛志鹏眉一锁,质问道:“碍什么事儿了?”

        薛问均懒得开口。

        “你把话说清楚,要修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想一出是一出,什么时候能有个定数的?”薛志鹏见他不说话,语气愈发严厉。

        薛问均已经麻木了,在心里默默猜测着接下来的话题走向,八成要说到高考了。

        果然——

        “万年历是这个样子,高考也是这个样子,保送保送,就图个轻松的好名声,一点不为将来打算......”

        薛问均不想听,他几大口喝完了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讲两句道理就跑,你有个做人的样子吗?”薛志鹏声音越来越高,“本事没多少,架子端得比谁都高,不怪从小没人搭理你。就你这样的,以后死外边儿我都不觉得奇怪。”

        薛问均关门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认真地说:“知道了,死之前我会通知你的,让你高兴高兴。”

        砰——

        门再一次被甩上。

        薛志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将报纸一摔:“你看看,你看看,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有他这么做儿子的吗?”

        吴佩莹刚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抱着床单,垂着头道:“够了。”

        薛志鹏少见她这般语气,气性撤去了大半,担心地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薛志鹏,你说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你有做爹的样子吗?”吴佩莹抬起头,满脸的疲惫,“你说的是人话吗?死外边儿都不奇怪,你这跟叫他去死有什么区别?”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薛志鹏知道自己话说得太重,心中有些懊悔,却拉不下那个脸面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万年历你费了很大功夫修好,手上还划了好几道口子。”吴佩莹不留情面地拆穿他,“他不要了,所以你恼火。”

        薛志鹏无力地辩解:“不是......”

        “就几道口子,你就咒你小孩去死。你真厉害。”

        “我——”

        “你是老师,是知识分子,我没读过太多书,跟你比不了。我不懂教育孩子,也不懂什么培养。”吴佩莹定定地望着他,口袋里那张不成样子的纸条好似一块烙铁,烫得她生疼。

        “但是薛志鹏,我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我不能再失去第二个。”

        4.

        丁遥不认同现在的吴远航就是自己认识的薛问均。

        首先,09 年自杀的薛某就没办法解释;其次,他活下来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再有就是吴远航对虫洞的怀疑态度。

        经历过虫洞的人不可能转眼就忘了,按照薛问均的性格,他只会更加深耘,不说最后成为什么科学家,也一定会搞几篇相关论文出来的。

        可她听说过,吴远航的研究方向是生物物理,跟宇宙天文类不至于到一毛钱关系没有,那也是交集不多。

        而最最让她不解的是,他都考上清北了,为什么不继续学习研究,反而回到了余江做了个物理老师呢?

        余江一中给的钱,真的就那么多?

        薛问均也不像是为了钱折腰的人啊。

        除此之外薛问均忽然从十八变成二十八就已经很突破她的认知了,现在还告诉她,薛问均就是吴远航,那岂不是意味着他已经知道她是个满口谎话的撒谎精了?

        丁遥期盼过可以跟薛问均见面,但不是在自己很不坦诚的状态下。她不想让薛问均可怜自己,更不想他觉得自己糟糕。

        所以,于理,她不认同,于情,她不接受。

        那在同一时空这个条件下,如今的情况只剩下了一种可能——吴远航在撒谎。

        他装作自己一直住在 402,但其实不是。

        这就又绕回了眼下最核心的问题——如何去 402。

        吧嗒——

        手里转动的笔掉在了地上,打断了这场没什么太大意义的头脑风暴

        丁遥刚准备弯腰,就有人先一步捡了递过来。

        “喏。”林川关心地看她,“你在想什么?都发一上午呆了。”

        丁遥望向他,找到了突破点。

        林川作为竞赛队里的优等生,近三年都呆在吴远航身边,多多少少会对吴远航有点了解的吧?

        这么想着,她招招手示意他靠近。林川听话地附耳过来,丁遥压低了声音问:“吴老师为什么来我们学校教书啊?”

        “考上了就来了呗。”林川同样小声地回她。

        “他是清北的学生诶,为什么不搞研究呢?”

        “哪有那么好搞的,搞不下去就回来了呗。”

        “......怎么会呢。”

        “那不然呢。”

        “万一他是热爱教书育人......”

        “我叫你姐了,你没事儿吧。你说老张就算了,吴老师那个样子像是热爱教书的吗?”林川嘴角抽搐。

        丁遥梗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你不是跟吴老师关系不错吗?怎么说得这么,这么......”

        “就是关系不错,我才这么说啊。”林川撑着脑袋道,“你看咱们学校那些特级老师,教育论文一篇又一篇地发,研讨会、学习会、交流会一个不落。你再看看吴老师,竞赛队是带出了不少学生,但是呢,职称一直上不去。论文不写,班级不带。学校给他排班当授课老师、当班主任,他也只愿意带高一,宁肯少拿点工资。为什么呢?懒呗。高一压力不大,他自己当年就是竞赛队出来的,带竞赛队对他来说又最省事儿。你说说,这算哪门子热爱教书。”

        “那他还来当老师?”

        “稳定啊,有编制铁饭碗,离家又近。你没看新闻吗?每年多少大学生考编的,那可比高考难多了。”

        丁遥哑然,又道:“他以前也是竞赛队的吗?靠这个保送清北的?”

        “对,据说当年他本来竞赛的成绩不算特别亮眼,但是人家憋着大招,最后关头愣是拿出了好几个加分的项目,最后一骑绝尘。那可是十年前的清北生,金贵死了。社区什么的都拨了奖金给他,那红条幅挂了一大片。”

        林川连说带比划的,憧憬道,“也不知道我通知书到的那天,社区能不能给我发点奖励。我都计划好拿这笔钱怎么花了,先换个手机电脑,剩下的钱请你们一起去厦门玩儿,看大海,做轮渡,吹吹风,玩玩沙......”

        丁遥打断他的畅想:“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知道什么?”

        “吴老师考上之后的事情。”

        什么奖金,什么红条幅的,说得好像就发生在他眼前一样。

        林川失笑:“你自己都说了觉得我跟他关系不错了,那我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吧。倒是你,为什么忽然间对他这么好奇啊?”

        “随便问问,听听前辈经验。”丁遥敷衍道。

        “我也马上去清北了,你怎么不听听我的经验?”

        “我们不是一个路子。”

        “你跟吴老师也不是一个路子啊。”

        丁遥没话说了,幽幽地盯着他,对他的刨根问底很有怨言的样子。

        林川在她的眼神里败下阵,摸了摸鼻子:“好吧,那你还有想知道的吗?”

        “有。”

        “你说。”他拧开水杯,示意她继续。

        “你去过吴老师家吗?”

        “去过啊,你不也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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