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后来和天鹰教公主的婚事还是吹了。不过这并不是由于他的思维持续不
正常,而是节外生枝出现了某种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因为出现了这种没有预料到
的情况,杨康很怪责我。这当然说明他的思维已经充分恢复正常,甚至也可能是
从来就没有不正常过,这且不去说他,我只觉得把这种意外事故归到我头上确实
是冤枉了我。
事实上,要怪的话,就只能怪杨康自己。事故实际上就是从他喋喋不休地问
我一个我不想回答的问题开始的。这个问题就是在那天晚上,水亭里,如果采花
贼真的来了我怎么办?
杨康问我这个问题之前,我在一条连接两座悬崖的石梁上跳舞。石梁很高很
窄,下临万丈深渊。深渊里的风朝上直吹,把我的裙子掀得翻翻滚滚,片片花瓣
起起落落,如一朵复瓣桃花反反复复地绽开。
我闭着眼睛在深渊上面跳舞,感受着千仞的高度和四面八方的气流,感受着
周围的空虚以及凌虚御风的自由。就在这个时候杨康来了,他把我变得更加完美
更加自由,然后问我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上文已经说过,我不喜欢回答。不喜欢
回答的缘故是因为它很傻,打个比方吧,这就好比是另外一个情人问我,如果你
到了杨康的房间,而杨康偏巧又在,你怎么办?这个问题显然是无需回答的,所
以前一个问题实在也同样无需回答。
但是问出这个问题的杨康显然并不这么看待,既然他已经问出来了,他就总
是认为他和采花贼之间还是理当有所不同。事实上当然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一
定要说的话,区别就在于杨康是我的情人,而采花贼则是我的梦中情人。而情人
和梦中情人的区别又在于,情人是世俗的,所以缺陷多多,而梦中情人则完美无
缺。
这个答案显然不中杨康的意,但是如果我要说的话,我也就只能这么说,这
主要是因为我是一个忘性很大的人,撒谎只能增加我记忆的负担。而且尽管我的
记性不好,我还是能够记得在我的完美与杨康之间存在着的整整一夜并且还要加
上一堆诸如我堂堂男子岂能怎么怎么贻笑后世之类的废话。坦率地说,相对于这
种间隔,我更喜欢直截了当的接触,如果能在我的完美与陌生人的完美之间挤不
下一丁点儿空隙那就最好不过了,很显然,这种接触只在采花贼身上还存在着那
么一种虽然渺茫但并非不可想象的可能性。
对于这样一个不中杨康的意的答案,我可以选择不说,但是杨康追问再三,
我自己也考虑再三,最后还是说了。这主要是因为我觉得我有在杨康娶亲前帮他
保持思维正常的责任,而这个答案据我看来就有这个功能。当然,这么说的时候
我并不知道那么快就会有采花贼找上门来。
我这人睡觉一向警醒,所以在采花贼刚刚揭开被子的时候就立刻惊醒,看见
黑暗中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迅捷无伦地钻入我的被窝里来。老实说,被梦中情人以
最梦想的方式如此贴近的感受是无以言说的,但是我不喜欢拿这种感受开玩笑。
这样我就问杨康为什么喜欢我。这样问的时候答案其实是不言自明的,要不
就是因为我漂亮,要不就是因为我出人意料。杨康果然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
一个姑娘在半夜里等待采花贼在清晨又敲响你的房间向你表演完美无缺并且还在
深渊上面跳舞这种事呀。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我决定不辜负杨康的厚爱,所以很快就调匀气息大声吐出
两个字:抓贼!在我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杨康痉挛了一下,从那一刹的身体动作
上看他是很想捂住我的嘴巴,但是事实又是我喊出那两个字与人们将闻声而来的
空隙实在只够他穿好衣服溜走,所以杨康的手往前伸了一下,赶紧又缩回去,一
阵折腾之后匆匆忙忙地跳窗走了。
杨康跳窗走了以后我想到他很可能不会善罢干休,我虽然是个随和而且不惯
讨人嫌的人,遇到关节眼上的事却也从不含糊,就好象我铁下心肠将那个玩蛇的
孩子开除出去一样,我也不愿意接受一个有缺陷的现实中的情人硬要来顶替我梦
中情人的角色这件愚蠢的事。这样我就在窗边连了几道拴着铃铛的线,杨康要是
再来就会绊线发声惊动四围而不能得逞了。
不出我之所料,杨康后来果然又来了。这次他学了个乖,一进来就直接将我
的穴道点住,这样我就叫不出声也动弹不得了。我硬梆梆地躺在床上,心里很奇
怪杨康是怎样绕过那些铃铛的,也许是我江湖经验不足,将那些铃铛拴得太宽松
所以让杨康钻了空子吧。
对于越过了我的铃铛这件事,杨康显然很得意,因为他笑吟吟地对我说,你
怎么居然会认为这些东西能挡得住我呢?杨康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不能说不能动,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目的是想警告他他得意得未免太早了,
但是杨康很少和我有眼神的交流,所以没有能够看懂我的意思。这样不一会儿他
就被一张渔网罩住,渔网从床顶上落下来严丝密缝地扣在床上,不仅将我和他都
完美无缺地扣在里面,而且还引动了铃声。
这样,杨康就没有能够娶成天鹰教的公主。他把这个算在我头上,我觉得我
很冤枉。诚然,我对杨康的能力估计过高,因此为他设计的出人意料的程度也高
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但是如果换一个角度看,在采花贼闹得这么凶的当口,
我在我自己的床上吊上一张渔网并将渔网与铃铛连接起来,这并不碍着别人什么
事吧?
当然杨康并不这么看,所以将我约到我曾经在那上面跳舞的那座悬崖上之后
他就很有点不怀好意。他这么不怀好意的时候打扮得倒很精神,淡青色的长袍,
腰上系一块黄玉,肩上背着一柄松纹剑,剑绦也是黄色的,在肩头飘飘拂拂。
我看出他想杀我。他的肩头在动,这说明他就要拔剑了。这让我觉得很可笑,
这件事明明白白从头至尾错的都是他自己,难道杀了我就能证明是我错了吗?这
实在是可笑极了,所以我笑吟吟地看着杨康。
杨康的右肩在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