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琳也不说话,单听余莲失控似地诉说了许多过往,话里充斥着无奈、伤感、怨愤和埋怨,最后归结于祖上没有积德,使他们姐弟的婚姻都不幸。因常年受神经质丈夫的无理斥责和吵骂,余莲心上积了许多东西,一说起家事来,心里的怨气就像抽不尽的丝,没完没了。
在余莲的痛说家史声里门铃响起,原是梦洁来了,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亭亭玉立。她手里提着买给童童的玩具飞机。童童见了欢呼雀跃,抱住梦洁腿,连声喊着谢谢梦洁妈妈。梦洁进门边换拖鞋边拍下童童屁股:“吃了饭领你唱歌去。”
余莲直夸梦洁可以当歌唱明星了,美琳说人家学生时歌咏比赛就得过冠军。几个人说笑着吃了饭,梦洁同事打电话让去歌厅。三人一起带着童童去歌厅玩到近十点,回来的时候分了道。梦洁要同事开车送他们回,美琳不让,说夜里空气好,想走着回去。望着梦洁车带着尘烟消失,她和余莲领着童童,沿着绿柳成荫、千丝摇翠的公路往回走。路过大同路时,见皇妃浴足城的牌子很耀眼。以往,有人请余枫客推脱不下时美琳也多次随着去过,这里不仅装饰豪华服务周到细致,服务员都是青春男女,且有饭食。更具特色的是房间里每个座位旁都安装了可移动电视,客人享受服务的同时不愿看美女服务的就可自由看电视。美琳想这电视大概是为女性服务的。男人们有谁会美女当前不去观赏而去观赏电视里的美女?旧忆深刻,这晚路过时,美琳就不由自主地朝门前看看,透过阑珊灯火,看到余枫的车停在路边。接着又看到一个身材窈窕、长发飘飘的女子从灯火辉煌的大门走出来,坐到余枫车上。这就是所谓的“应酬”?美琳的心狠狠地被锤砸了一下似地,痛得难忍;脑子里昏乱、混沌一片。她挥手拦了一辆的,让余莲先带着童童回去。余莲和童童在借着垂柳捉迷藏,玩得开心,带着童童走时丝毫没有觉察到美琳的异样。
美琳缓步走近,借着垂得很低的帷幔般的柳枝掩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车子。车上没开灯,那对孤男寡女意欲何为?美琳紧紧攥着拳头,黑瞳在路灯迷离的光影里慌乱难定,如同预备迎接一场血雨腥风。就这样浴火般的坚持着,她脸上的隐忍和挣扎,显然已到极限,让人隐隐生痛。时间如此漫长,苦楚如此难以跋涉,如同进入千里黑穴,浑身充斥着惊恐、凄楚、困苦。直到那女子从车上下来,款款离去。尽管美琳再三想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可她终于没有做到熟视无睹。看看余枫还在车里坐着,好大一会儿,车也没有发动的迹象。他那样一动不动地在干什么?回味?遐思?遗憾?斗争?
美琳如同被什么东西牵引着的木偶,行动并不受意识支配,脚步轻飘得如同鬼魅。她来到车前时,头和心都很空,对着敞开的车窗,脸色阴晴变幻着,声音沉闷,如同来自天边般的遥远:“在这儿干什么?应酬完了?”
余枫抬起头来,街灯映射下,他深邃目光里惊疑如游鱼般一闪,很快潜入海水深处,满面的波澜不兴:“你咋来了?”
“我......”美琳的诸般情绪终都回到脸上:“我在这儿一直站着,都看到了......”
余枫夹起烟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弥漫了满脸,烟雾弥漫中看不到表情:“朋友们上次在这儿打牌,我输了,借了那小姐的钱,刚才还钱。”见美琳满目狐疑,余枫语气坚定:“不信,你证实一下。”拨了电话:“我在‘皇妃浴足城’门口,你嫂子也来了。我说打牌借钱了,来还钱,你嫂子有些不信,她要问你呢!”
美琳的身心总是不由自主地受他支配,顺势或者是听话地接过电话喂了一声,那人说:“嫂子好,枫哥的确还钱了,我刚回来。”
是答非所问还是自己心神不属没听清楚?美琳眉头紧锁着,正要发问,余枫已夺过手机,声音有些严厉:“你还真拿自己当人物了?不给我面子!走,回家!”下来,打开后面车门,把美琳推上去,一溜烟开到宝丽花园。
你可以在月光下认识你的情人,一定要在阳光下认识你的终生伴侣。
至今想来,美琳仍然怀疑那个七夕的月光:一个局长向一个服务小姐借钱?分明强牵!而那男人的回答,分明是还他的钱。男人都会统统作弊的。电视中的小品早就告诉了人们。
阳光在柳树梢轻舞飞扬,把柳树映成了一半青绿一半金黄。一只孤雁低低地飞过树梢,啼声悲戚。美琳在夏天的阳光下过滤
着她婚姻生活的枝蔓节叶,思绪晦暗、阴冷......
她也曾经是个为人所不齿的小三儿,那时的余枫虽然满足她一切,但并不愿为她舍弃家庭及美好的社会形象。他们的结合,纯属余枫妻子推波助澜。吴文玲出身名门,她的父亲做官做到市委副书记市长,在这个中等城市,非同等闲。婚后的她趾高气扬到余枫成为局长,她依旧仰着下巴俯视他,不会像一般的官夫人那样默默忍受、迁就,只能让别人忍受、迁就她。琢磨起她的婚姻,她父亲真是一个成也萧何败萧何的人物。她和余枫结合在他叱咤风云之时,离异在他驾鹤西去之时。余枫离异不久就娶了美琳,吴文玲觉得面子丢大了,没脸见人,从工商局请了病假。经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指点,又靠着父亲的老关系,一路绿灯地搞起了房地产开发。虽然带着女儿余思嘉日子过得不错,但她一想起婚姻就咬牙。她觉得她就是跟着伟人打天下的贺子珍,美琳就是曾经的上海滩三流演员江青。贺子珍付出青春付出一切徒劳无益毫无报偿,便宜都让演员江青给占尽了,她不能忍受!离婚后她也常在夜深人静时反思是否她太强势太没女人味?这个想法一窜出来她就啪地拍响大腿:操他妈的女人味,见鬼去吧!那都是贪腥猫的专用术语。话虽如此,可眼看着那个乡下劣马风光八面地坐上了她的位置,她这个贵族宝马下了岗,心里那真叫个不是滋味。
世事往往如此,想回头已经不及,即使你肯沦为劣马,不一定有回头草在等着你。
美琳的思绪如断线风筝,悠然飘飞到她从青岛科技大学读研回来的日子,她刚刚到土地局上班,一向不肯求人、不肯给人添麻烦的母亲就找上城来。美琳把惴惴不安的母亲领进办公室,母女对视,短时间内完成了由生分到熟悉到水乳交融的过程。美琳母亲慈爱的目光在女儿身上往返抚摸,然后抽里,满目欣喜地打量着室内环境连连说多好啊多好啊!美琳辛酸地望着母亲,她才四十多岁,满脸的皱纹、松弛的肌肉、耷拉的嘴角,在美琳看来,城里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没有母亲这样满面沧海桑田。
母亲陷进沙发里,枯瘦如柴,一说话颧骨突出:“琳啊,我这些天总是低烧、咳嗽,都止不住,关节和肌肉动不动就酸痛得要命。实在撑不住了......”说完话仰头在沙发上,张着嘴,气喘吁吁好一会儿。
美琳感受到母亲强烈的无奈、挣扎,和发自肺腑的悲辛,陪母亲去了医院。
辛苦一生的母亲竟然得了绝症!接过诊断书时,美琳抖得像风雨中的摇叶,寸步难移。
母亲平静如无风的湖泊,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我早知道得了害病,琳琳你别怕。咱不治了,回家,走!”拉着美琳,满脸倔强。
美琳的筋骨仿佛被剥离,瘫软的同时感到妈妈的手僵硬粗糙,好像树枝。她紧紧拉着妈妈枯枝般的手,竭力控制着,不使悲痛瞬间决堤:“妈,国家有优惠政策,医学这么发达,能治好的,你就放心住院吧,一切有我!”
母亲死活要回家!美琳苦口婆心搜肠刮肚千辛万苦地说服母亲后,把她安顿好时太阳已经偏西。美琳拿着医生开出的药方去医疗室一算:一周的医疗费就一万九千八百六十三,美琳又一次魂魄离体。虽然有国家优惠政策,那也最少得付一半吧?自己的工资给母亲治病那叫杯水车薪吗?该叫滴水车薪。美琳拿出打工的所有积蓄,仅维持了一个月就分文不存。美琳找到一个没人处,给她在北京做生意的舅舅打电话:“舅,我妈病了......”泣不成声。
她舅在那头语气淡漠:“病了,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有你这个研究生女儿呢,你哭啥哭?我放心着哩!”说着挂了电话。
美琳又打:“舅,我妈得的病......是......是......”
美琳舅舅语气疑惑:“什么?不会是癌症上了?”
美琳泣语:“艾滋病......,卖血染的......”
她舅的声音就有了霹雳闪电的架势:“卖血?不都是要供你上学吗?要了你这个女儿算她倒霉!”
美琳哭道:“舅,你借给点钱吧?一星期都要一万了,我现在手上只有几百块。”
美琳舅舅语气决绝:“做人必须得言而有信,我说不给钱就不给钱!”
美琳鼻音浓重:“求求你了舅,不然我妈就......就等着死了......”接着说了许多好话,哭得嗓子沙哑。
美琳舅毫无回旋余地:“死妮子你给我听好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来拿吧!”挂了电话。
美琳的心里如大雪飘舞,冷彻肌骨,后来打通了余枫电话。余枫当时给送来一张十万块的银行卡。
美琳在小姐妹们那儿见闻太多了:大多男人在玩一把前做些爱心投资,过把瘾后就变得爱心缺乏,爱心都转移给新的目标了。现代男人中,余枫这样的爱心该是飙扬绝世,改发个“特别爱心”奖。
余枫的特别爱心没能挽回美琳妈妈的命。美琳妈妈尸骨未寒,美琳和余枫就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失足女被情人弃如敝屣的原因是相同的——无非是对方从感情到肉体的厌倦;失足女被娶却各有各的不同。
美琳由小三转正凤毛麟角惹人惊诧。余枫和美琳结婚不是因
着美琳的感动,那只是外因。
余枫在市委大院的银杏树下打开车门上了车,发动引擎驶出市委大院,满街阳光流淌,一如他此时心情。刚才,抓城建的孙市长与百忙中接待了他,为儿子误伤了思嘉深表愧疚,并一定要赔款十万作为补偿。余枫为女儿的伤久久地心痛,可他坚辞不受孙市长的补偿。余枫对孙市长说犯了错误有什么要紧,改了就好,又说年少无知的一切错误都可以原谅!最后他深邃的眼里漫过悲雾,连声感叹人生莫测,说女儿受伤事小,儿子差点都没了!见孙市长脸色大变表示着领导关心群众的深刻,余枫就说了儿子被女犯绑架及获救、抓捕绑架罪犯的经过。孙市长听说是女犯神情由惊诧转为领导惯常的淡定、从容,静静地专心地听余枫叙述到底。末了余枫抹抹发丝呈螺旋状倒向一方的头发,深邃的眼波里泛起忧伤的涟漪:“罪犯很年轻,也有悔过自新的心理。况且也没有对人民群众的公共财产和珍贵生命造成伤害,我很希望从轻处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嘛!这样还防止罪犯产生逆反心理,出来后伺机报复。”
孙市长连连点头称是还情绪激动地握住余枫手:“党员干部若都有你这样的思想觉悟多好啊!那冯小刚电影就得改一字——‘天下无罪’。”余枫看似谦虚地提出要求:“领导夸奖了,夸奖了!还得您帮忙给公安局那边打个招呼。”孙市长就拨通了刑警队长的电话,话里的每个字都充分体现着她出类拔萃的领导水平:“啊,关于你们最近那个绑架案啊,也没有造成多么恶劣的社会影响。罪犯年轻无知,受害人家属觉悟很高,希望从轻处理......”
余枫在红绿灯处拐了一个弯,正要驶向地税局的方向,电话
响了,一看是赵律师电话:“余局你好!现在忙啥滴?有空没有?”
有没有时间百分九十有人为因素,天下没有抽不出的时间,只有不想出席的约会。机关里的公务员大多时间都在喝喝茶看看报打个电话做个网聊。要是整天忙得四脚朝天不能自主,那谁还愿意做单位的一把手?打死也不干!余枫这个不是一把手的一把手更是如此。保全钱倩就是保全他自己,有必要双管齐下,他十万火急要见律师。
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不忙不忙!要不,咱们去西一环的‘天上人间’聊聊?”
赵律师笑逐颜开:“好好好!比在机关聊着方便滴。”
“二十分钟后见。”余枫挂了电话,看看已十一点半,忙向办公室打了电话交代了工作。
一前一后两辆车驶进“天上人间”酒店的停车场,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泊车,灭了引擎。余枫和赵律师分别从两辆车里下来握手,走向门口的迎宾小姐,在她们的鞠躬和问好声里步入贵宾间。两人刚刚坐下,服务员殷勤上茶后问:“现在点菜吗?”余枫说还要等人,让服务员退下,随叫随到。
赵律师拨拉一下额前斜梳的头帘道:“余局大忙人一个,能见到你很荣幸滴!”
余枫喝口茶,眼波流转着睿智,也有一些深沉,使人敬畏。他拉拉椅子,往桌子前探身:“税务工作不像其他单位那样清闲,近几天还要应酬上级的检查,的确很忙。今天有一事儿请你帮忙。”
赵律师的细长眼睛在黄白色的脸上熠熠生辉,流泻出智慧:“我姐做生意,这些年没少麻烦余局滴。咱是自己人,能为你分忧不仅算是知恩图报,而且还深感荣幸滴。”他从政法学校毕业多年挣扎后考了《律师资格证》做了律师,常觉屈才,但他也知道真正的才华如火焰般难以隐藏,总会在一定时候熊熊燎原。他要成为一流的律师,实现自我价值的同时弘扬了正义帮助了亲友以及社会上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
余枫习惯性地抹了下旋往一个方向的头发:“我想听听法律对绑架罪的论处。”
赵律师凝视余枫一会儿,神色略有迟疑,理清思路后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绑架罪是侵犯公民人身权利的一种非常严重的犯罪,主要表现为两种行为:1。以勒索财物为目的绑架他人,即以暴力、胁迫或者麻醉方法强行掳走他人,以此向被害人亲友索取钱物的行为。2。绑架他人作为人质,即出于其他目的,如政治目的、逃避追捕或要求司法机关释放罪犯等,劫持他人作为人质的行为。总之,绑架罪是以追求非法利益为目的,而且往往要杀害被绑架人或以杀害被绑架人为威胁。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社会危险性极大,犯绑架罪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致使被绑架人死亡或者杀害被绑架人的处死刑并处没收财产。对以勒索财物为目的偷盗婴幼儿的,也按绑架罪定罪处罚。由于婴幼儿缺乏辨别是非的能力,无论是将其抱走、带走,还是哄骗走,都是偷盗婴幼儿的行为,都应当以绑架罪处罚。视犯罪情节轻重、对人身、社会的危害度大小量刑定罪,比如给受害方造成的人身伤害或经济损失。”
余枫把椅子拉近赵律师,在他有些瘦弱的肩膀上一拍:“有一犯了绑架罪的自己人,没给受害方造成人身伤害和财产、经济损失,但被抓了现行进了公安局。她的家人想换回她的无罪之身,可有什么稳妥的法子?”他习惯用简单的文字陈述复杂的问题。何必轻易向人证明什么?去掉烫手山芋,生活得更好,乃是为自己。
赵律师圆睁的细长眼显示出内心的震惊:“什么?绑架了人?没有造成伤害和经济损失?那也要五至八年有期徒刑滴!”
余枫的脸色和心一样猛地一沉,如坠冰渊,关节和肌骨都在一节一节地变冷、僵硬:“就没有办法了?”望不到地的黑眸染上悲雾。
赵律师当然深谙和领导交流的要领,说话要提纲挈领,表达思想要深刻明确。他的眼珠在房间的暗影里低转一会儿,慢慢咀嚼着领导的话语,微微一笑:“话俗理不俗,有钱能使鬼推磨滴。”
余枫高扬的下巴轻轻一点:“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赵律师初步领会了领导的意思,低头沉思一阵儿,抬头一笑:“那就要偷梁换柱滴。”
余枫深邃的眼里有光华如水四溢:“找个替罪羊?”
赵律师:“除此以外,别无妙方滴。”
余枫紧紧握住拳头,手臂微微发抖:“成!得多少钱?”
赵律师:“要看人在里面坐几年。大家都不容易滴!”
余枫盯着赵律师:“比如五年?”
赵律师:“时间越短越好,比如无期徒刑和死刑,咱给人国库,谁要?要是五年,给他三二十万,还是有人愿意滴。”
至饭后分别,两人又深刻地探讨了此事的细节,赵律师让余枫活动,尽量把刑期减少。余枫让赵律师找替罪羊,越快越好。
接下来的日子余枫没再活动,老老实实坐在办公室应付单位上下事务,不批出拨打隐秘电话,不用座机电话用的手机。关于绑架案,孙市长已答应帮忙,不宜再找其他关系插手。领导们的关系纵横且微妙,那样反而会弄巧成拙。
不行动不代表心的安定,他一颗心忐忑不安患得患失,冰火交替地等到几天后的晚上,正在酒店应酬饭局,赵律师电告“替罪羊”找到了,是一个来自边远山区的欲以自由换金钱的惯偷,很快就到江华。余枫在洗手间接着电话时有些得胜将军凯歌还朝般的颤栗,隔窗端然凝望夜色,璀璨灯火扶摇直上,与满天星斗混杂在一起,如永不泯灭的希望之光。
第二天他给赵律师一张三十五万的银行卡。夜幕降临时他独步地税大院里的曲幽小路,手机响,他接听,得知孙市长运用省政法委的关系,已把工作做到“五年有期徒刑”。他的心花在夜色中稍稍地乍了那么一下,又很快合上。
窗外南风摇着绿叶,窸窸窣窣的宛如孤雁悲咽落叶萧萧,思想着在看守所吃免费午餐的钱倩,美琳沉重的梦魇却并没有结束,只压得像要窒息。她坐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吃着苹果,繁杂、紧张的情绪在苹果的甘甜里慢慢缓解。这天她请假,做了一天业余侦探。
她像大多女性一样仔细、敏感。钱倩和余枫像两个世外高人一般,分别有一只可以无休止伸缩的神奇之手,无论何时何地,他们总是在无形中紧紧揪拽她、撕扯她、牵系她,整得她像被五
马分尸一样不堪承受、弱息恹恹。本要去羊圈,却原来进了猛兽圈;本来伸手去摘了鲜花,挥手时却变成了吐着长信的毒蛇。谁不梦魇,那她可能就是神仙。美琳不是神仙,她是一个经历曲折思想单纯的年轻女子,对有些不满却有些满足的生活充满美好的憧憬。
走进婚姻没多久,她就从余枫纷繁多姿的生活里觉察出他的过去曾有过什么,把他的生活细节晾晒出来也许就是一个时代局长的生活烙印。身在大染缸里,谁能一清二白?但只要他心里还有她,大家相互不去撕破,一切想象都不会因为过于具体而使人难以承受。
现在她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以童童遭“绑架”为分水岭,仔细罗列、摊晾他们的夫妻生活。
她记不清曾在哪里看到过一段文字,巧妙揭示了不同年龄段夫妻性生活的规律:二十更更铃,三十夜夜雨,四十一周双播,五十每周一歌,六十半月谈,七十双月刊。
新婚时他们经常办日报,按余枫年龄也算违规。蜜月后不久,四十二岁的余枫最多给她每周一歌。半年过后就经常半月谈,两年后甚至违规办月刊。有那么一段还将停刊不办。记得哪位作家说过:泼墨经年,恰似纵欲,却又何尝不是初登涅磐,一种风流?码文字像射精,码多了,射多了,都会越来越稀。
冲着这话美琳琢磨开去,琢磨来琢磨去余枫咋就不是一税务干部而是一专业作家。他每日回家,那累字就在脸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异兵突起也就在童童遭绑架前半月,他突然就回办一周双播。即使美琳不理,他也总死缠烂打的往她身上起腻。
四十多岁的余枫应该各方面都正常,但他的性功能难道不正常?美琳找不出能证明她大起大落的性行为属于“性功能不正常”的任何证据或文字资料。现在一切疑惑都付出水面:余枫的工作感染了生活,违规行为完全来源于对偷税漏税者的模仿。
这总结,有些雷人却很真实!
疑云丛生招引着她,这些天美琳无论处理家事还是单位事,都是草率应付。她像所有网虫一样,大多时间泡在网上,或去梦洁那儿故作闲聊,实则刺探有价值的情报。她也上了移动大厅多次,想破解余枫的通讯密码,好从他的通话记录里了解更多的东西,但怎么也破解不出。她想登录余枫的QQ,先用他的手机号,再试他的出生年月日,或在那些数字上加减一数一字母,无奈总是破解不了密码。天天如此天天失望终不愿放弃,她像所有要揭
开谜底的人那样执着。这时她已吃完三个苹果,清理桌上残核时又一次感知苹果是自己的恩物,一吃起来就物我两忘了。她来到书房打开电脑,登陆QQ,修改“说说”:迷惘,无助!!!
不久就有几个熟人发来问话:“大美女,你怎么了?”土地局刚考进来的同事小吴的问候。
“美女姐姐,要我帮你什么吗?”物价局小刘的。
“都娃儿她妈几年了,日子过得挺舒坦,还要为赋新诗强说愁啊!”是批评的,技术监督局一忘年交女友。
婚姻就像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清楚,美琳看着对话框惨然一笑,发去一束花的同时突然看到余枫的头像亮了。她点开对话框,打一行毁一行,竟然是无语,后来向余枫发去一个挣扎、煎熬的表情。余枫不理,头像突然暗了。她向他发去两字:“在吗?”
他的头像一闪:“干吗?”随即又暗。
她敲出文字:“不干吗!你隐身干吗?”
他头像一亮,发来:“不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