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表妹一起去乘地铁的路上,天气阴沉,行人却很多,接踵擦肩。就好像平时都被圈养着,每到春节时才被放出来的群羊一般。看着往来拥挤着置办年货、赶着为过年积攒欣悦而乐此不彼的人群,美琳心里一阵阵凄楚、酸涩。莎莎甜甜的笑在美琳心上洒下阳光驱散阴霾:“琳姐,你真要去哪个地方啊?西单离这儿很远,况且他早就跑没影了!你们不是出了状况吧?”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美琳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语片刻,眸现凄苦:“有些事不想让我舅知道。不瞒你说,你姐夫出了事跑出来了,一直没信儿。我心里很多迷雾,直想找到他。”风飘起颈间丝巾,如思绪翻江倒海。
表妹点头表示理解,神情由惊疑转为平淡,再转焦急:“贪污了?受贿了?被审查了?没办法就跑了!”
美琳眉宇溢着凄楚,脸色黯淡:“事情比较复杂,现在的事,说你冤你就冤不冤也冤,说你不冤就不冤冤也不冤。”看着表妹裂开嘴笑,露出两个甜蜜的酒窝,美琳想起早年和“诗人”舅舅离婚的舅妈,就觉得幼年失母的表妹也挺可怜。应了那句网路语言:人生是一张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她接着询问些新加坡的风土人情及学校的状况,表妹莎莎一一作答。美琳目流艳羡:“我觉得还是多读书好,你说呢?”
表妹侧脸对美琳笑着,把围巾边缘的流苏在手里弄来弄去:“读书就是好,无论心不在焉,板着长脸,只要考试及格,就是一及格人。你试着拉长脸到社会去试试。这是一卖笑社会!除非能够找到高贵的职业,而高贵的职业需要高贵的学历垫底,高贵的学历需要金钱,为了金钱还是得整个高学历。始终往来循环!你去清华北大的校园里看看,骑自行车的也许是位博导,而开奔驰的则可能是个后勤......”接着轻叹一声:“唉!人家文院女生身上莫名元素一大堆,还露着大腿;还是俺们工院女生没创意,就穿外套和裤子,两件就把全身裹了个严严实实!”
美琳笑道:“打扮还是端庄些好,过分了容易给人留下坏印象。”美眸悄转,流出疑问:“你有男朋友吗?会不会找个外国的?”
表妹轻叹一声:“传统的说法是中国人保守,西方人开放。实际上,中国男人在性观念上一点不必外国男人保守。”见美琳点头表示认可,莎莎继续道:“我师姐是个绝色,一米七五的身高,凹凸有致,参加过许多选美、模特大赛,也结识了三教九流,谈了很多男朋友,不过她失败的次数和失恋的次数一样多。她总结说外国男友要比中国男友强,尤其是白种人,比较直率,不善搞阴谋,而中国男人就不一样了。有一对留学并在法国定居的中国情人,居住在法国南部一小城里。五年后,那男的突然杀了那女的。把那儿的一大片法国人吓坏了,都说中国人太可怕太残忍!”
美琳笑着反驳:“希特勒不也是白种人?”
“也是。”莎莎露出扁贝的牙齿,转了话题:“可白种人同学也都说黄种人坏,刚从日企实习回来的女同学感慨:不管多高档的会议,不管多高档的人参加,那帮人台上斯文地跟你开着会,而台下却总有人在摸你大腿。”
说着话她们路过一家女装店,华贵的装饰敞亮的橱窗,店里挤满了年轻女性,莎莎皱起细眉:“真不明白,女的为吸引男人目光总是买很多很多漂亮衣服穿,但男人想看的却是不穿衣服的女人。”
美琳笑得桃李春风:“莎莎,听你这话挺像一情场老手。”
“恋爱是无数个饭局,结婚就一个饭局。要你你觉得那个划算啊?”眸朝美琳,投射出疑问,头轻轻一仰:“我从来不和男友合影,以备随时随地翻脸不认人!”
美琳娓娓讲述:“选一个饭局或无数个饭局纯属当事人喜好,我就选择一个饭局。莎莎你的思想有些不对头!出国和不出国的人认识差异就这么大?”莎莎眸光散乱声音低沉:“琳姐,我曾经沧海了!如果有一天我变成流氓,请别忘记,我曾纯真过!”眸光低垂,似在追寻逝去的记忆,灿亮的眼神逐渐暗淡:“去年情人节,我辗转找到一中学暗恋过的男生电话,给他发一短信:如果只有一碗粥,你先喝半碗,剩下的半碗,我放在怀里给你保温。几分钟后,他回一短信:你是哪位富姐介绍的?一次四百,包夜一千。当时我很伤心,一边伤心一边翻了翻钱包:于是我更伤心了,我连陪他堕落一夜的资本都没有......”
美琳暗叹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但是人变了。当年和她争夺玩具的那个黄毛丫头已经面目全非!此时她们路过一鲜花店时,看见门口打着广告:今日本店的玫瑰售价最为低廉,甚至可以买几朵送给太太。
甚至可以买几朵送给太太?怎么听怎么勉强!太太就那么不堪和爱情相提并论吗?曾经的爱情还真的让婚姻这坟墓给埋了?美琳想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能够入土为安的爱情总比暴尸荒野要好吧?转面莎莎:“看样子,你要找一白种人男友?”莎莎目流感伤,说其实在她心里,对白种人总也拉不近距离,她要学习、挣钱、单身,最后说出理由:“单身儿的自由属于成年的光棍儿,漂亮的大妞儿都露着大腿儿,踩着高跟儿,飘着香味儿,一个比一个够劲儿!”
美琳觉得表妹的北京语说得特好,问莎莎将来打算在哪儿定居,莎莎便感慨如今北京的房价居高不下:“北京房价啊,只要半平米的价格,日韩新马泰都玩了一圈;一两个平米的价格,欧美列国也回来了;下一步只好策划去埃及南非这些更为神奇的所在......几年下来,全世界我都玩遍,可能还没花完一个厨房的钱儿。但是那时候,说不定我的世界观都已经变了。我嘛,走着说着,那黑那住店儿。把我老爸急的......”
这天寻找余枫的结果不难想象,美琳大海捞针的找人法徒劳无功。她在莎莎指给她的那个碰到余枫的地方——出了西单地铁站直往前走(她迷向,到这里已不知东西南北)的第一个天桥附近各处转遍,一直转到夜里十点多,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看到眼睛昏花、流泪,始终没有余枫的影子。眼看夜渐深人渐稀,再不走就赶不上最后一趟地铁了,美琳这才到地铁站向车站服务人员问清路线,直接坐回住宿的宾馆,到第二天依旧很早起来,来到西单地铁站旁边的天桥上蹲点。买了几个大饼几个苹果备战备荒。如此三天的伫立寒风后,在萧风阵阵拂面中独立在高楼的灯影里,美琳才发现她的盲目守候有多么荒唐、可笑、可悲!心随着被风吹去的雪粒纷飞、消失,只留下空空的躯壳如同前年干尸。此间她因着怀旧情结,曾去过崇文门附近那个她工作过的影视文化公司。那些曾经令她心痛或伤感的东西,如今想来,姑且算是丰厚了人生经历。而且那里已改朝换代,迎接她的全是陌生面孔。为了省出两块钱就可以浪费两三个小时而在所不惜的财务总监周丽,长着一双看什么都不顺眼睛的排骨美人王玺,都已不知去向。红尘滚滚,任何人都是匆匆过客。一切无谓的纷争经过时光之手的摩挲,都浅薄、幼稚得可笑。美琳站在那个她曾工作过的地方,点滴往事粼光碎影涌上心头。
那年在北京公司面对周丽和王玺日益加重的刁难,美琳总以为她们只是教养或性格问题,而非处心积虑的排挤。所以她总是在忍无可忍时一忍再忍。直到离开后来她才知道她抱以善良思揣一切,荒唐、肤浅。
那文化公司的董事长许总曾是个一文不名的光棍,认识了和初版《射雕英雄传》的女主演同名的离异女翁美玲后靠她发迹。现在旗下有影视文化、体育文化、科技文化三个板块,许总在北京设立根据地,只把这个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作为对外联系、宣传、承接业务的窗口。
闻说上海总部的美女来一茬走一茬,调换的原因都不是因为业务问题,大多是翁美玲认为这些打工妹有亲近身价千万的许总倾向。据说在翁美玲眼里,石磙身材、黑脸小眼、未婚而双乳很垂的周丽,是世界上最让人放心的女性楷模!因而周旋为亲信。因翁总常驻上海,就忍痛割爱把周丽从上海总部调往北京,名为监督财物实则监督许总。业务主管王总亦翁美玲亲信——当年做传销时的同门师弟。因此,公司的大势是阴盛阳衰。翁美玲连许总手机都监管着,虽然在重大决策上左右不了他,但北京的一切事物归根结底莫不以翁总意志为转移。周、王二人唯翁总马首是瞻,还负责把北京公司事无巨细及时通过QQ或电话,或原版照搬或主观描画后反馈给翁。结果是,王、周的意见即是北京的一切实况,而翁美玲的意见总是影响着许总的决策。商场战争的铁马金戈都是以金钱为铺垫的,维系在翁美玲及其亲信身上的一种权力力量几乎要倾覆世界。
所以,不管美琳多么与人为善或忍气吞声,不管她多么踌躇满志地想把工作做好,像上海总部的所有美女员工一样,这种家族式结构、管理的文化公司成不了她们的根。于是有一因着翁美玲怀疑而被迫离开的美女员工就在QQ上发了这样的说说:来是偶然的,走是必然的。所以你必须,随缘不变,不变随缘。
美琳在离开公司后许久,还常常自责自己为何以一片赤诚一腔忠耿却搞不好和周丽她们的关系,以至于后来她被指认为“窃贼”,被迫离开了公司。她一遇到挫折总是自哀自怨:不是路不平,而是你不行!一次在电话里和主抓影视的齐总谈论至此。年已花甲却意气风发器宇不凡的齐总笑了:“小关啊,你咋不会透过现象看问题的本质呢?现在你都走了,直说也无妨:周丽她们是受命于翁总,故意排挤你!”齐总是某电视台台长退下来的,抓了几十年的行政工作。
如胸中塞进什么冷硬东西,隐痛化为酸楚,美琳明眸蒙上寒雾:“翁总她咋这样啊?我又没做错什么事。”
齐总在电话里笑得爽朗:“哈哈......实话告诉你小关,咱公司是留不住人才的。上海这边许多有用之才都被挤兑走了,我不给你一一细说。许总选员工像选美,张口闭口要求的都是形象气质。可翁总又见不得许总身边有美女,往往要不择手段地打击、排挤。”
美琳就想这对夫妻间还真是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投资逾亿,这夫妻店可怎么健康发展啊?又凄然一笑:万物都有其生灭的原因和发展细则,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她那年离开北京公司,原因就在那一次许总请客。那天为庆贺本公司与某剧组及北影厂合作拍摄一部史诗剧的签约,公司请客庆贺。许总点名要美琳去,她也就不能推辞,和翁总、周丽等来到天坛饭店。饭店门前迎春花开得灿然,窗映弱柳室以锦绣人影绰然矜贵不凡。大家相互敬酒,酒席上的话题就显得随意和漫无边际。在美琳给许总和翁总敬酒时,亮眼闪烁的许总握着酒杯要和美琳碰杯,美琳以没有酒量为由拒绝。三十多岁的许总笑着把美琳的杯子连手攥住,酒后的言行有些违反次序:“美女,和哥哥碰个杯就不行嘛,你就那么阳春白雪?”
翁总身上那件澳大利亚限量专利名牌貂皮衣和那款名表价值四五十万,她乜斜着美琳:“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不要迷恋哥,嫂子会揍你!”
一个是广州白云宾馆打工的少女江西妹,一个是北京文化公司的总裁翁美玲,她们竟然在不同时间对美琳说出了相同的话语。可见在不同的环境里,女人的嫉妒心却是毫无二致的。
那场宴会后,她总是超负荷的被指派工作。在王总的命令下,她接连二十天加班熬夜设计出了宣传本公司企业形象的杂志,被人以毁坏电脑系统的手法完全毁坏。周丽还义正词严地指责她不该弄坏新买的电脑,增加公司财物负担。上面翁总又催得甚急,美琳只有接着连续加班将近一月,且每天走时都要把设计成的文件发进自己的邮箱里,第二天上班后登陆邮箱拷贝出文件接着设计。这样即使有人砸了这台电脑,也会从其他电脑上登陆邮箱取出文件。工作上她任劳任怨从无怨言,而她们加一个班就会怨气冲天。许多日子的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累得她气喘吁吁血不养心眼窝青黑,最后还是受了批评。王总说杂志本是要展示企业形象可却没能在一个重要会议上展示,全是因为她弄坏电脑消极怠工技术生疏等一连串的错误导致。紧接着又出现了怪事:一次发放月终福利,前台接待小赵发现,从上海生物科技那儿传来的护肤品,莫名其妙就丢掉了价值三万多元的货。这些货是准备走向北京市场的,锁在公司的货物柜里。
公司为货物丢失开了数个讨论会后王总一锤定音:关美琳这段时间连续加班,手上有大门的钥匙,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前台小赵有货柜的钥匙,可以随时打开柜门,有作案嫌疑。就这样定案后她们俩人就成了嫌疑和排查对象,一次次被王总和周丽叫去谈话。如此多日下来,谈话的结果是:公司制度赏罚分明,一定得追究她们两个的责任。处理方法是把损失的货物折合成货款,将陆续从小关和小赵的工资中扣除,否则将两人开除处理。
美琳和小赵都坚持说她们是清白的,都要求报警查清,王总、周丽传达了许总翁总的合计意见:报警引来警察,不吉祥,必须内部处理!最后,美琳和小赵都不得不离开这里。美琳受聘于另一公司,月资五千,后来回江华市打工、做售楼小姐,主要是为就近照顾母亲,在那里却和余枫再次相遇。
夜幕茫茫,天桥上风声肆虐,浓重着美琳的悲绪。人踪渺然,想是不愿为生活琐事而拿血肉之躯和寒流抗衡,都回到温馨的港湾放松去了。美琳在数年后的今日站在西单的天桥上思绪沉重:生而为人,无论其处在怎样的位置,战天斗地抗疾病已属不易,为什么还要有同类间的相煎?生而为人,相互间应该多一些设身处地的理解、宽容、体恤,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挑剔、责备、嫉妒、猜忌?得挪出多少精力用在无谓的纷争和虚假的应酬上?许多官员不求无功但求无过地,不过是一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虚名而已。更有甚者,徒有虚名使单位各项工作滞怠不前的同时,还为一己之私欲把娼良换位指鹿为马拨乱正反。即便有古代包拯、海瑞之流,在当今的政坛大杂烩里将无立锥之地!相互间巧夺、争风,嫉妒,所有人都在为虚名俗利奔走追逐,免不了勾心斗角的陷害,你死我活的倾轧。
除夕前夜她怅惘地站在天桥上张望,身后是林立的高楼,西单商场、明珠商场等招牌在夜色里发出忽明忽暗的光。她孤弱的身影像要淹没在凛冽的风、破碎的光,及高楼的暗影共同织成的一片雾瘴里。过新年她已二十九岁,心态却如三百岁的老人那般沧桑。想起下午故地重去时,五官突出且长着一张明星脸的前台小姐向她做出很夸张的欢迎表情,其原因是把她当做了北影厂的某演员了。被美琳矢口否认后,她就平声静气地问她是否来应聘。那时候美琳站在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想着小赵那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离开这里究竟漂泊到了哪里?那时候,谁都知道财物总监周丽有货柜的备用钥匙,为什么没有人提起这事儿?事故的发生是个显而易见的骗局!而所有人都为了生存默许职场欺诈潜规则。美琳因为遭到翁美林的猜忌、嫉妒而被设局赶走,和美琳一样无辜的小赵遭受了鱼池之殃。想着小赵的不知去向美琳止不住伤感:人,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的跟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再也不见了!
电话突响,莹莹的:“琳姐,我要走了。”
美琳想起那晚莹莹表现的怪异,似乎深藏着夺命的沉伤。她到底出了何事?言语间不由带出疑惑:“莹莹,都过年了,你就那么急?你这次回来到底怎么了?陪小楠过完年再走就不行?”
莹莹说话吞吞吐吐:“琳姐......我想了,不告诉你我还告诉谁?我......得了艾滋病!”在电话里哭声压抑。
“啊!真的?莹莹,你神经没错乱吧?”美琳的心突突跳着,惊彻肺腑。
“谁会拿这个胡说,你可得替我保密......我不敢挨你和小楠,怕传染......”哭声变得尖利,如匕首,似要割破人的血管。
待她哭声稍缓,美琳思维复原:“你不能走啊莹莹!去医院治疗。这病要是不治......”
莹莹哑声哭道:“早死早安生,只是可怜了小楠啊......”
原以为艾滋病远在天边,原以为只是电视剧里的虚构,而今它却活生生来到自己身边。想着艾滋病的致命、传染,美琳脑海里闪出刘甲连那张隐着邪异的笑脸,对着话筒情绪激动:“莹莹,你别说死,小楠没妈多可怜啊!你缺钱吗?我先打给你些。你别走,等我回去,一定要等我回去!你先陪小楠几天,别太怕传染!艾滋病除了血液和性传播,几乎没有其他途径。那病毒在体外只有几秒钟的寿命,你和小楠接触小心些就行......”在电话里讲了三十多分钟,直到莹莹答应过完春节再走,美琳方挂了电话,手指在寒风中冻得僵硬、冷痛,心血如潮涌动。毒药的用途不止杀虫,还能自杀和杀人!想到这里她眉梢挑起冷笑,才使几乎要被冻僵的面部表情专为生动,却突然头晕目眩四肢瘫软,只想躺着。
她移动着虚浮的步子走下天桥时,见表妹莎莎迎面走来,风吹得孤影凄清,迷离灯影折射在脸上,有些不真实的幻色。她对着她说些什么,美琳听不到,耳朵里嗡嗡作响,近处的大厦在旋转、倾覆,眼前变成一个不真实的黑暗世界,突然身子一飘,淹没在一大片黑色里。
醒来时美琳发现躺在一家诊所的床上,头顶上挂着液瓶。诊所面对着一个小巷,黑黢黢的路面被高楼的灯洒落一片昏黄,招引着行人匆匆的步子。
美琳在枕上向外看着,以她的悲观意念,为大年夜前夕还在街上来去匆匆的人统统涂抹上不幸生活的颜色。
莎莎正在一旁,语气愤愤地对着电话说:“再忙也没人命重要吧?......爸,我明天准时赶着帮你成吗?......你再说我可要生气了!”待转面看到美琳醒来,目中冰寒倏然散去,笑着流泪:“琳姐,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美琳看看手机上的日历,正是2010年腊月二十九日夜十二时,上面有很多家里的电话,想是童童哭着要找妈妈。美琳想拨回一个电话,又不愿打扰余莲睡觉,只好作罢,不由发出轻声叹息,眼泪流了出来。莎莎偏着头看她一会儿,试探着问:“琳姐,想儿子了?”美琳紧紧拉住莎莎手,受了委屈的小孩见到家人一般,泣不成声:“想回家......”泣不成声。
莎莎一霎失神,涌起纷乱思绪,又一刻淡定,扭头坐在一旁电脑桌前网聊的护士:“可以让我查查往山东的机票吗?”护士笑着起来,莎莎很快找到了“急卖车票”,明天下午三点发往江华市的,留了手机号,署名李小姐,说是因事不能回去才卖车票的。莎莎当即打通了电话,对方要她现在去拿,只须加二十元手续费,定了地点。莎莎再一查,离这里有十几站的路程。这时美琳也输完了液,要和莎莎一起去。那护士女孩提醒她们别是假票,除了在车站买,其他处都不敢保证真假的。莎莎和美琳闻言一怔,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样了。付了诊所一百多块钱,两个人急忙从小巷往大街上奔。美琳步子有些虚浮,被莎莎搀着,穿越了几座高楼的阴影来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见三三两两的行人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或新年衣饰行色匆匆。也有背着包裹的男女,一看就是长途跋涉者。她们招手拦车,出租车一辆辆满载客人,在公路上奔忙如一阵旋风。
莎莎望着往返的小汽车的尾烟骂了声TM的:“北京等车坐车都是问题。等我有钱了,不买私家车就买一辆公交车,专门走公交专用车道,专门停在公交车站,等有人想上车了,我就说:对不起,这是私家车!”
莎莎电话响,是李小姐的,催问她们到哪了。莎莎说还没坐上车,出租车忙得很,都拦不住。李小姐就说:“哦,你们自己没车啊?那我开车去吧,你们在哪?”莎莎说清路线后,见左首有一125路公交车站牌,身后稍靠右有一“家乐福”超市,稍远处是天桥,便对李小姐说了这两个标志。半个小时后莎莎手机响,李小姐在电话里说:“你们在哪啊,我就在天桥这儿。”莎莎看了看左边的天桥说:“你往前走,我们就在125路站牌跟前。”说着拉着美琳往站牌前凑凑。几分钟后电话响,李小姐声音有些急:“我到了啊,灰车,怎么找不到你们?”莎莎四处看看,并没有哪辆灰车在站牌附近停着,急忙问:“你在哪啊?我也看不到啊。”李小姐大声道:“我就在天桥旁边儿站牌这儿!”莎莎想李小姐可能弄错方向了,一拉美琳,两个人奔跑到天桥左右边,还是没有看到停放的车辆,莎莎神情焦躁:“你没在天桥这儿,我都跑到跟前了。”李小姐怒道:“我这就去天桥跟前,你们别再跑错了!”莎莎等来等去左右张望,还是没有李小姐的影子,没办法又往回跑,边跑边说:“我们还在老地方等你。”等会还是见不到车影,只看到往来穿梭的行人,只有再打李小姐电话:“你看到家乐福了吗?”李小姐话里就有了火气:“看不到!怎么回事啊你们?就这小地儿就迷了,来没来过北京啊!”莎莎也有些急了:“你咋认不清路啊?我们就在这儿等着。”那边已气得挂了电话。再过一会又打过来,说话的语气十万火急:“我已经耽误二十分钟了。再等十分钟,你们不来我就回去了!不就三百来块钱?搞得人这么紧张,至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