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记忆的荒原悄悄流淌。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惊醒残梦。美琳想是梦洁的,急忙来到客厅拿起电话:“梦洁,你急死我了!”
话筒里传来冷硬的陌生男声:“快去看啊,你家余局正在对面的胡同里和一个女人撕扯!”
美琳拿着电话眸光凝寒:“你谁啊?”
陌生男声很不耐烦:“甭问我是谁,你爱去不去!”挂了电话。
美琳顾不上思索,到卧室穿了大衣在门口换了运动鞋就往外跑,余莲追着说:“什么事?吃完饭再走。”美琳头也不回地说:“你哄着童童吃!”摔门出去的瞬间听到童童大声叫着妈妈,也顾不得回头一看。疯跑出住宅区来到大街上,一路无语,风吹着落叶夹着尘粒打痛面颊。车流很多,一时间难以过去,见对面小巷里一点昏暗到极致的灯火仿佛死水微波。
好容易等到车流过去,和几个人一起穿越马路,美琳撒腿直往那条小巷里飞奔。
阴暗的小巷,行人寥寥枯树摇风,店家的招牌在风影里瑟瑟颤动。风肆意呼啸于树梢楼顶,卷起纸屑、尘土、荒叶往暗影里滑行。
美琳走进寂寞的小巷,见地上湿漉漉的,想是店家倒出来的污水,混合着干枯的树叶和爆竹碎片。在风中迷离的灯光像不明不暗的朦胧月,映出美琳模糊的影子。她不由自主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踩着自己的影子前行。稀稀疏疏的行人或骑着车子或拎着物什疾走,三轮车轧过地面的声音吱咛吱咛的。有两个小孩在路边燃放爆竹,啪地一声脆响把美琳吓得捂起了耳朵。
四处寻觅难见一丝明亮,浓稠夜色如丝网将人裹得难以喘息。眼看着瘦长的小巷即将走到尽头,尽头处一栋栋高楼如迷离鬼影。美琳茫然在一座高楼的阴影里站住,举目四往,哪里有余枫的影子?寒风萧杀,只要割破毛细血管,脸上一阵阵的冷痛。仰头,几颗稀疏的寒星若隐若现。住宅里传来大人训斥小孩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尖利的嚎哭。远方,城市的表情昏暗迷蒙,像个蓄谋已久的末世阴谋。
落叶飘在头上把美琳下了一跳,在风中抱起膀子瑟瑟前行,心如无底的枯井。找不到余枫,更没有和他撕打的女人,分明是受骗了!她不知道谁在这样和她恶作剧?什么目的?正狐疑着,手机信息提示,刘甲连的色情信息,她本想保存,慌乱中却已删除。突然被几个人从背后扳倒,拖进一个墙旮旯里,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阵拳脚后,一个金鱼般鼓着双眼的高大男人指着她暴喝:“骚货,小心着你!”
梦洁在江枫渔火酒店举行声势浩大的婚礼时,美琳正在医院的床上上打着点滴。脱了婚纱的梦洁就风风火火赶到医院,问正在输液的美琳:“伤哪儿了?谁干的?”
美琳就枕上侧脸,一呼一吸间痛的如遭凌迟,仿若肝胆已裂,胸肋处犹甚,话语艰难:“余枫,他在哪里?”满脸伤痛满目凄楚。
梦洁清瞳流着怒火,不答反问:“问你呢?谁干的?”
“不知道。”美琳喘息着,凌迟般的痛使她呲牙咧嘴:“你们挺好吧?我......对不起!”本想坐起来,一欠身就发出“哎哟”一声痛楚的呼叫:“检查没什么,就是这里很痛,出气儿都痛......”美琳抚着胸口及右肋部分:“我没有得罪谁,不知道谁......哎哟......”艰难叙述了事情起因。叙述者,字字艰难;倾听者,语语激愤。梦洁分明感受到美琳强烈的楚痛、悲苦、不甘。
“傻了你啊!给你说过手机定位余枫在北京!”梦洁说话间扶着她换了个相对舒适的卧姿:“你想想有利害冲突的。咱要就这样算了,反让人觉得好欺负,明儿还不定......”突然打住。
“人是个活动体吧?我正好想他想得脑子里乱糟糟的......”美琳半卧着,悲怨、无助的目光在房顶流转:“也许是吴文玲?她近来闹着要让我们挪出去住。”
梦洁清眸里火光一闪:“够狠的这娘们儿,她这一定要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啊!”
美琳的声音低哀而酸楚:“其实,也未必......”她琢磨起单位那几个娘们儿,还有洪霞,甚至想起那个自称是余枫情人的女人。女人的嫉妒心可以杀人,许多时候都没有道理可讲。
梦洁紧盯着美琳的眼睛,摸着她的头:“你这儿没伤着吧?什么是‘也未必’?”这时电话响了,梦洁听完后神情紧张,瞳孔扩张:“啊,出大案了?韩国商人金秋梦死了?我这就回去!二十分钟。”接完电话叮嘱美琳好好养着说她有空就来看她,走得像要去捉江洋大盗。
这是一个二楼的病房,门前阳光后窗青竹倒也幽静。美琳静静躺着看窗口风吹竹影连绵起伏无休无歇,心里涌起连绵的寒冷和孤苦无依。看了一会儿她觉得眼睛很累,闭目思揣着人的“命运”问题:人活着太不同。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好像是来参加盛宴的:看尽天下美景尝尽天下美味,葡萄美酒夜光杯良人金钱一大堆,处处花天酒地天下任逍遥,一辈子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死了立个碑刻个墓志铭就永垂不朽了。而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好像是欠了人世间的债:吃尽天下苦难尝尽人间辛酸,处处缩着膀子耷拉着脑袋绷紧着神经,所行步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辈子过着饥寒交迫四面楚歌被人欺被人毁被人怜悯被人侮辱诽谤、看人眉高眼低的生活。这样的人生命的本身就是罪恶,活着的意义就是灾难和受过。
比如母亲辛劳一生加卖血,最终落个艾滋病。她又心痛女儿没钱为难,一头撞死。
她认为人在为难的时候不要祈求上帝,上帝要么闭目休息要么闭目参禅要么处理那么多天上人间的案件,他老人家根本就看不到你。求人不如求己,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神!她壮怀激烈地狠拍一下自己,又一次凌迟般的痛袭来,面目扭曲。
美琳本身有一个在她看来无可厚非的观念:非常喜欢优雅体面地活着,从来认为暴力事件是打破优雅体面的重锤。比如我们听到谁谁被打了谁谁打人了!打人者和被打者各自在脑子里勾画出什么形象?不堪的!美琳从来就有这样的立场。当然,不排除她看到打人者会打心眼里愤怒,看到被打者会心生悲痛和怜悯。
每当遭受暴力,她就会和在广州那个夜晚遭遇的暴力事件一样,觉得自己特别的不堪。
那晚,她在室内的一片漆黑里,久久地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窗外流火迷离,不知道打劫者究竟离开了多久。魂魄归体后,思路越来越清时才弄明白,四川妹和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架下去她只是为了方便施暴。
黑洞洞的屋子如黑暗的深渊,四壁都充斥着魔鬼的怪笑。四处的物什都如伺机而动的魔妖。美琳不敢动弹也不敢开灯,似乎稍微一动就会掉进陷阱或招来魔鬼。
最后她才想到报警,蹒跚着出门去找电话。
黑夜似是漫长无期,渐趋萎蔫的迎春花带着迷蒙般的金色,随风轻轻晃动。佳丽美容院的招牌在夜幕中一闪一闪的,像是墓地里的一簇鬼火。从屋里走出来的美琳抱着膀子在门前蹲着,委屈和无助弥漫而来,这时候她才发出低泣声,时断时续时扬时抑,在深夜的静寂里像一个来自地狱寻找仇人的孤魂怨鬼在哭。她不知是怎么走到营业副食的夜店的,夜店门口摆着话机,她平时总来这里给妈妈打长途。
那值班的中年妇女见到她叽哇一声惊叫后就用不屑、轻蔑、鄙视的目光上下把她刺穿。当美琳语声平静地向她说明原委并指给她那“佳丽美容院”的招牌时,她的目光里寒气凛冽掺杂着狐疑就是找不到一丝所谓的同情和怜惜,并遭遇劫匪似地抱住电话:“不许打!不许打!!!”社会对弱势群体一贯地缺乏怜悯和宽容。弱肉强食的地方人们更不同情弱者。
美琳蹒跚而行在这条夜阑人静的街道上,步子机械,每走一步都久病老人般迟缓,双眼仅盯着脚下方寸之地。心碎在这条空旷冷寂的街上,每走一步都感受到它散发在空气里的破碎声。二月的广州夜风像挂在天空的月亮那般薄凉,她在二月的风里抱臂打颤。风扯着她单薄的衣服吹起她被揪拽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刀子似地刮着她满是淤伤的脸。街灯离离,把她艰难移步摇摆不定的身影拉得凌乱凄迷。
回到店里她没有再想打报警电话,只想着这样一个问题:爱国爱家爱仇敌,防火防盗防师兄。她不再悲伤不再哭泣,如同一切不幸已成为陈腐的过去式,现在她能一个人安然呆着,上帝待她已很不错。
当一轮白日初挂时,黑暗的阴影消融在甘洌空气里,她已记不起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听窗外枝头鸟鸣婉转,她甚至记不清是坐着躺着还是在睡眠状态下迎来第二天的朝霞映东窗。
当剪着短发长着一双朦胧眼的女老板知道这件事后狠骂了四川妹几句,并拿出两千块赔了美琳前提条件是不能报警!美琳瞪着懵懂的眼睛问她为什么?她说警察来了招晦气会严重影响店里的生意况且你一定也报不了仇。美琳就再问为什么并说最起码可以找到四川妹的家里。女老板说可以找到地址但这些和烂仔混在一起的人都是没尾巴鹰,一夜间都不知道会飞到哪里。最后她说要不咱们以你手中的两千块打赌?美琳这时候就捂着脸蹲在地上默如冬季墙角的蒿草再无其他反应。
养伤,伤好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美琳在幼兽舔伤的状态里蜗居在出租房里每天都有女老板或女领班来看她,两张不同的面孔说着不同的话表达的意图却殊途同归:要劝美琳忘我地彻底地融入她们的业务将受益无穷!否则不听良言一意孤行会惹得大家不高兴后果自负!分明有着软硬兼施的意味,美琳总是一会儿摇头一会点头静静地说等伤好后再合计。
在美琳脸上的伤痕痊愈后的一天上午,她提着皮箱不声不响地就要走出店里的后角门时突然被打翻在地,正是那个曾对她笑得像见了亲姐妹的眉眼狭窄身形彪悍的保安。他夺过她手里的皮箱抢过她身上的小包指着她像贼鸠山指着被铺的李铁梅:“你以为这里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吗?走不成!”
美琳倒地之前从没想到难以脱身这个问题。屈从是不可能的,难道只有死在这里?想到此处泪水就漫向四肢百骸也漫向眼眶却硬生生地被她给逼了回去。身子被摔得很痛她逼着自己像临危不惧的英雄一样站起来,心想如果此时不站起来也许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极力收拢自己,一如攥紧的石头,是为了将它扔得更远。这样想着她就强忍着股骨断裂般的疼痛站立在他的面前眯起眼表示着蔑视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着磐石般的强硬,声音也三九寒冰毫无温度钢铁般的坚固难摧:“要么你放我出去,要么让我死在这里!你们也别再想什么花花点子!!!如果不能让我死在这里,还留我一口气,到时候大家统统完蛋!”撂出这句话时那保安瞬间目光呆愣,她转回头朝着大门的方向面挂冷笑,以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走了出去。那保安果真没敢阻挡。她挥手重重地甩上玻璃地簧门只恨它发不出任何激烈的声音。
南粤广州,繁华锦绣,一抹流云在丽日身际游走,一座座现代化的园林美不胜收,青枝绿叶遮蔽了阴暗处的丑陋。对着丽日跑了老远后她放缓了步子,寻找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蹲在那破墙壁处嚎啕大哭。哭累后抬起头任风吹过面颊,脸上的泪被风吹散,一张脸紧绷绷的。看艳阳当空照着她眯起眼,只觉得世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抬头不见月牙儿。
过路人向痛苦的她扫一眼后俱神情冷漠,匆匆的步子没有放缓半步,脸上都挂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少惹是非就是福的表情。
她想打110她想亲自去公安局哭诉报警她还真不相信没有晴天只是不知道公安局的大门朝哪里开着。连装零花钱的小包都被他们抢去,她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想起离开白云宾馆时,遇到的出租车司机隐晦的表情也就对人类的善良和同情彻底绝望,身无分文的她不得不打消了乘坐出租去公安局的念头。
当她从万千悲绪中渐渐冷静时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她想这么长时间他们大概权衡利弊斟酌损益已毕,为赚钱不择手段的他们只要没有集体脑瘫脑残脑进水脑萎缩,他们肯定不想轻易背上一条人命,那就只有对她放生!
“要么你放我出去,要么就让我死在这里!你们也别再想什么花花点子!!!如果不能让我死在这里,还留我一口气,到时候大家统统完蛋!”
她把自己这愤怒已极悲伤已极时不假思索的话语重温一遍后心里有了底气,迈开大步往回走时她想他们再也不敢阻拦她离开。
结果的确不出美琳所料,她进店时看到她的密码箱手提包在门口送客般的码着,她走进店门连招呼也不打拎起东西就走如同对着一帮不需要语言的禽兽。他们也没有人应一声好似无人之境。
心灵的伤痛难以打理,她突然想家,家乡多好啊!天地是明亮无染的,空气是洁净清新的。黄鹂在枝头欢唱,杜宇在柳树下鸣啼,蝴蝶在花丛中舞,燕子在屋檐下飞。
可她不能这样一无所成地回去!
船停泊在港湾里非常安全,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
她很想离开这个城市。
青春难道是疯狂奔跑,再华丽跌倒?
哪里跌倒,哪里爬起。老在这里跌倒,就怀疑这里根本就是个坑!
向好多人询问了好久,乘着两元钱的公交车至车站广场,在一大片苍蝇似的人丛中蹲下来,头顶的太阳明亮而灼热。她觉得自己二十岁的青春就像一只趴在玻璃上的苍蝇,前途光明却找不着出路。放眼四周,男女老少各个脸上挂着困乏和疲惫,操着东西南北互不通融的方言,大包小袋在身上左披右挂,活似战乱年间的逃荒难民。
一个头发烫得鸡窝似地中年妇女轻微地碰碰她的小包,头脸不动,向右前方暗示性地翻着白眼。美琳顺着她的暗示看去,见一个黑脸虬髯的汉子紧紧地盯着她和她手里的皮箱,一双和黑脸相得益彰共同揭示心底凶狠的眼睛里,放射出不可探知的欲望。美琳的心狠狠地沉了一下,如坠寒潭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拎起皮箱直往车站站着警察的方向走去。她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汉子跟着她若即若离,亦步亦趋。美琳加快了步伐,见迎面站着一个警察。她知道就此情况报警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一,警察不会理她。正在进行的行凶案件都忙不过来,又哪里会把精气神儿耗在一个“假想”罪犯这儿管你这芝麻大的事情?二,广州客流量这么大,林子大了啥鸟没有啊,人家可能会把她当成一个有“被劫”妄想症的心理疾病患者。
想到这些美琳就在距离那警察十五米远近的地方站住,她知道她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那汉子的视线。她对着警察笑着挥手并“嗨”了一声,那警察与其说是对着她笑不如说是对着入目的“春色”赏心悦目。过往那么多人对着警察问着问那,很快阻断了他们的目光交流。她料想远处站着的汉子理不清这些,很可能只看到她在“报警”。美琳仍然指手画脚的对着警察说话,那么多疲于奔命的人谁也顾不上理会谁在对谁说啥。美琳就转过身来往前几步指着那汉子回头装作对警察说话的样子,那汉子果然中招飞快地在人群中逃遁得无影无踪。
人来人往,美琳已经被人们撞到几次。
她又一次跻身在流民群中仰望蓝天。世界这么大,她该去哪里?
落叶般的无所归依感伴着被风吞没的恐惧感欲将她毁掉,美琳下意识地挤入一个妇女群里,故做轻闲地和一个妇女搭讪。那妇女用刺藤般的眼光对她扫来扫去,和她的几个同伴耳语几句后便集体挪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她只有拥抱着强烈的凄凉和恐惧自成一体,任四周喧哗的、苍蝇似的声音侵吞着腋海和神经。几个人高喊着叫卖,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物什从她面前走过。突然,周围几个人怪怪的眼光齐齐地向美琳背后射去。她茫然回顾不禁魂飞魄散,黑脸汉子正掂着她的皮箱飞越人群,皮箱里放着她沾满血泪的两千元。
“我的皮箱,我的皮箱!还我的皮箱——”她哭叫着疯狂般冲出了人群,徒劳地飞奔着向前追去。
黑脸汉子在人海里三拐两转就没了影踪。
美琳在人群里东游西荡着寻找那人,嘤嘤哭着一直到夜幕降临十分。
新月的风华被璀璨的夜灯焚烧。夜幕下的长街像一个幻化的深渊,埋葬着多少流离失所者奢梦的断肢残骸。万家灯火的色泽如同撕碎的记忆,很快把美琳的抽泣声融进这种无法更改的残缺里。
她在市街上以手掩面呜咽着,漫无目的的步子像从天上撒落的雪花。没有一个人询问,所有人向她透过来的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目光。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觉得她像洪水过后漂流在水面的一截残木,行程无法自控,命运无法把握。直到抬不动脚步,她蹲下来,眼神茫然、空洞地盯着地上许久,在包里放来翻去,翻出了在白云宾馆时一个北京顾客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她在心里叫他“眼镜叔叔”。
“眼镜”在粤时都广州军区的车接来送往,虽然他不肯暴露身份但美琳知道他必然矜贵不凡。虽说再大的官到北京就小,再多的钱到深圳都少,虽说人家帮不帮还是两回事,可此刻的美琳别无选择。为着自我价值,她自个儿跌打滚爬地摸索,可越摸索夜越黑,茫茫的黑暗一望无际难以穿越。她累了,怕了,欲借借太阳的光辉,或就着一盏月光前进。
美琳站起来去找公用电话。
电话通着,美琳自报姓名后对方竟然很热情地问她有何贵干。当美林红着脸流着泪一口气把境况说明。叙述者,语语悲酸泣不成声;倾听者,惊心动魄义愤填膺。最后,他让她发给她一个银行账号,言辞简洁:“你可以来北京发展,随时联系。”美琳借用手机发去她放在“佳丽美容院”租住处的卡号和户主名后半个小时,她的手机上出现对方信息:已汇到三千元请查收
美琳记得很清楚那信息没有标点。当晚她登记了一个两百元的酒店,酒店代购往北京的车票只加十元钱手续费。为了联系方便,她又买了一个两百元的旧手机和一个新卡。
发往北京的列车上,美琳望着车场外飞越而过的景致,明眸里蓄满了崭新的金色梦想。
车将到北京站时她收到眼镜叔叔一信息:北京尚冷穿厚衣服
美琳一看还是没有标点想是这人很忙。她爬上货架拿下皮箱取出那件格子呢风衣,又拿出一条薄羊毛裤,待车到北京站时已武装整齐。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车箱,一股风又尖又冷吹得面颊冷痛。她竖起衣领走出车站,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在出站口对着她轻笑。他四十多岁身形高大脸白而消瘦,看她的那一眼很深,她不懂里面藏的是什么东西。他帮她提着皮箱走了出去,一路上不停接电话。美琳跟着他走出车站上了天桥时,呼呼的风吹得她冷痛难忍,鼻子和额头犹甚。她捂着鼻子走着,边感叹着南北地理差异,听到眼镜对着手机说:“以后再说,现在正在路上,参加一个会议。”走下天桥又走了一段,他领着他来到一个酒店,就餐后他说如果还想做本行你可以在这个酒店干,还可以试着做公司文案。凡事都有个从生到熟的过程。美琳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上学时我作文都写不好。倒是有些美术设计方面的知识,比如让我设计一画报,也许没问题。”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射出亮光:“成,你暂在这儿住着,别考虑房费问题。”
眼镜安排妥美琳走后,美琳进入装饰豪华的洗浴间,在水声哗哗里边沐浴边想:这样的好人快绝种了!她要努力把事情干好,也算是对人的帮助做了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