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西望,夕阳阑珊处一点鸽影,万缕霞光,层林尽染。孤鹜与彩云并驾齐驱,掠过岗脉、丛林、城市的楼层,掠过江华市中心宝丽花园一扇扇敞亮的玻璃落地窗。
三楼的一扇落地窗后紫色帷幔猛地拉开。霞片越窗而入,映出一个男人瞳孔的血红。他在霞光里缓缓转过身子,幽深的眼波如一望无际的海,往陷在沙发里的年轻妻子那张风情四溢雪净凝脂的脸上淡淡一扫,是没有焦聚的那种。他面色憔悴,如衰草熬着风肆雪狂,话声却是惯常的平静:“我琢磨着你这心理素质越来越好了,领袖似地,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色!”
关美琳正在大口大口的啃着苹果,面前茶几上已堆了两个苹果核。她想可能是从小在农村很少能吃到苹果的原因,越是生气、紧张或情绪不好的时候她就越能吃,就像仇恨越大的战士越能杀敌。三岁的儿子不知怎么竟然都会说“妈妈的恩物苹果”。儿子的笑靥在眼前如花绽放,她如临北极般明眸凝寒朱唇失色脊骨渗然发冷,颓然丢掉只剩少半的苹果, 一看壁钟双肩中镖般猛地一抖:“快走!”将手机往黑色坤包里放时却又抖落到地上甩掉了后盖和电池,急忙捡起边组合边往门口走。此时,余枫从墙角拿起一呈大方砖形折叠着的鱼皮袋,如同农夫手拿机枪那样不合适宜,面色阴沉如雨季森林。
他们走出楼洞时,警觉的目光四下一扫,脚下生风直奔车库。
车慢慢滑过停车场、电子大门,在绿色通道尽头拐弯,徐徐汇入街道上的如织车流。他们身后这个高档住宅区的楼顶被血红的霞光罩着,如同伤者头上涂满淤血的绷带。
黑色的帕萨特利箭般在闹市的魅影里飞驰电掣。这是一个新兴起的地级市,依山傍水。虽无峨眉雄伟西湖秀丽,却也四时常绿,鸟语花香,妩媚撩人。
手机开的是震动,来电显示闪了很长时间,凝神开车的余枫仔细看了号码,接听:“喂,刘哥。”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
土地局长刘甲连声音如处世圆润:“余局,我们在江华宾馆‘龙凤阁’,等你增辉啊!”
余枫皱眉:“抱歉刘哥,今晚实在不行!”
刘甲连有些惊诧的声音随着电波传来:“昨天说好的嘛!”
余枫深邃的眼波里激荡出无奈,竭力使语声平静委婉:“刘哥,告诉大家,改天我回请谢罪,就这了!”挂机,双手扶紧方向盘,目视前方眸光冰寒。
车在公路上锐不可当地疾驶,路边酽绿成荫的大树壁垒般向后倒去。游云在卷舒中缓缓覆盖了渐暗的天空。几抹紫流利般的霞片,在西边韶华正当的老柳梢头,妖娆成一片丰艳的狐媚。
坐在副驾上的关美琳撒一眼老公,他的额头青筋隐隐,微厚的唇紧紧抿着,神情凝重,如同暴风雨前海面的宁静。关美琳眼神惊恐不定,眸子里掠过霞影,如同充斥着血雨腥风,而后又悲思泉涌地和自己较劲:她和中国大多数公民一样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踏着构建和谐社会的步伐负重前进,让她郁闷的是别人都硕果累累,而看似风光八面的她收获了什么?她很明白,自己所追寻的幸福不过就是一种感觉:一种满足感,一种快慰,一种身心的愉悦,一种心灵的释放而已。而幸福在哪里?幸福就像天边挂在柳梢的霞光,看得清楚却揪拽不着。
昨夜长风不知来自哪里,一个男子阴沉的声音来自电话里:“......你一个局长家,三十万不多吧?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要不老实,你儿子小命玩完了不算什么,这世界60年后就多了一个无用的糟老头子......嘿嘿!”那人缓口气,语似调侃:“当生活心怀歹毒地将一切搞成了黑色幽默,我就心安理得地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流氓!”那声音几乎超越轰炸机的威力,把他们平静的世界炸得崩溃离析。美琳心里的荒凉如置深不见底的冰窟,茫茫四顾,抓不住一棵救命的草。
车呼啸着疾驰,车窗外黑的风黑的夜黑的原野,她只看到前方阴霾后方深渊。路过魅水湖风景区时,美琳看到湖面薄暮渺渺,莲花临水而立,一只孤独的海鸥在隔岸灯火阑珊处低飞。
魅水湖坐落在江华市边缘,因水美而得名,湖面水波不兴,宁静祥和,像一块光滑平整、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在夜晚的灯火里美得让人心醉。无心赏景,美琳的手就攥得紧紧的,心如同被铁器紧紧箍着,挤压的沉痛不堪忍受,而同时又暗沉到极点。
出了市区,天空变得清朗,一些小村庄在暮色里淡泊宁静着,青树繁茂绿林环绕。车继续飞进一程,在一小山丘后的低洼处停下。傍晚山野,空灵清幽。美琳看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随着老公下车。她穿着白底蓝花韩版真丝裙,一动一静间摇曳生姿,倩腰袅娜如风摆杨柳。余枫警觉环视,这里被四面低矮的山丘包围着,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左边幽林右边一泓清溪沿石壁缓缓流下。远处壁立千仞,危崖百丈,脚下草木葳蕤,一丛丛遮蔽视线的灌木和青蒿足有半人来高。美琳先看到停在青蒿丛中的黑色轿车,又看到好友李梦洁从车里探出头来时。她眸光冷凝,猛地一拳打在余枫背上:“谁让你通知警方的?人家不是说过不让报警吗?你知道吗你这是要害死童童!”
余枫对着美琳,语声平静如谈论电视剧情节:“罪犯为什么选这么偏僻的地方?那是心怀鬼胎。”
美琳眉毛一耸,看他那慢吞吞不和她合拍的样子就恨不得一口下去咬死他,又恨自己没那天赋,狠狠的一个太极推手:“你,童童出事了你陪!”
余枫看着美琳的目光变成钉子般的尖锐:“说什么呢?”向空长出一口气。
美琳乜斜着他:“听不懂吗?去新马泰转了一圈,连国语都陌生了?”
余枫眼角的余光向她一瞭:“你烦不烦?”
美琳粉颜凝寒:“为什么你整天在外‘应酬’着?敢情是早嫌我这儿烦了!”冷笑:“男人,我清楚......”
余枫扭头探究,颇具深意:“近来恐怖片看多了吧?连笑声都感染了。”
美琳眉毛一拧:“我狰狞了我恐怖了,怎么着?为什么不去找温柔可人的?”
余枫深邃的眼波里流淌着厌烦:“这类无聊话你说够没有?不会来点儿新的?”
美琳脖子一扭,露出细微颈纹:“为什么男人都想新的?就不怕人笑掉大牙!我这可告诉你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有不能上吊的梁!”
余枫微微一笑尽显洒脱:“不要以一概全啊!我这还就不怕人笑了,你敢说胡主席温总理也是?”
美琳唇角挑出讥讽:“为什么人们都喜欢鱼目混珠?高尚人和卑鄙人有质的区别!”
余枫轻轻点头:“我终于知道苏格拉底为什么死了,因为雅典人被他永无止境的‘为什么’叨烦了,最终集体投票把他和谐了!”以几近憎恶的眼光熟视着美琳的悦人秀色:“对你的唠叨,我早免疫了。砖头瓦块,你尽管砸!”
美琳仰着下巴眯着眼:“到底谁砸谁了?告诉你,我不是你的下属!甭在这儿来横的!”
余枫目流不屑:“超级泼妇,不可理喻!”
美琳闻言就要撕打,余枫一个优雅的领导式挥臂使她撞到一棵树上,蹭破肘上皮肤,泪涌了出来。
李梦洁从一地青蒿中走来,看不清表情,只听她语气急促:“这什么时候了?你俩还在这儿较劲儿。余局,你快去接头地点!我这里布控。”指着前面山丘转面美琳:“你和我们一起去这边儿山丘,他们的一切尽在掌控。放心吧,一定会救回童童!”
美琳的心揪痛着,对着闺蜜牢骚:“我就不相信!这年头,警察横行霸道,胡作非为,越来越像地痞;地痞各霸一方,敢做敢当,越来越像警察......”
梦洁看看手机,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十多分钟,啪地一掌拍在美琳肩上,用和她唱歌一般好听的强调低声调侃:“流言有根有据,越来越像新闻;新闻捕风捉影,越来越像流言。教授摇唇鼓舌,四处赚钱,越来越像商人;商人现身讲坛,著书立说,越来越像教授。医生见死不救,草菅人命,越来越像杀手。杀手出手麻利,不留后患,越来越像医生。明星卖弄风骚,给钱就上,越来越像小姐;小姐楚楚动人,明码标价,越来越像明星。学人流的要做物流,学兽医的要做美容......”
美琳挥掌朝她砍去:“谁有心跟你贫!”
夜色覆盖四野,黑黢黢的像个深不见底的陷阱。风吹动青蒿簌簌作响,如同敌人八面来袭。
警察们有条不紊地从车里出来,劲松般立于灌木和青蒿影中。
李梦洁面色肃穆地关手机,拿出对讲机:“大家注意了,关上手机,将对讲机调到三频道。你们几个跟我走,你们几个,赶快绕到背面山丘!”随着话声,李梦洁拉着美琳,率先向前面黑乎乎的山丘走去。一群警察紧跟在她们身后,另一群如风般卷向另一个方向。
关美琳被李梦洁拉着,沿着崎岖山路攀登,一路无语,只有风声和下滑的碎石子滚下去的动静。路面上漫着泥土和黄灰,路两边的藤蔓时时伸出手脚绊上一下,谁也顾不上思考择路。待到达山丘顶部时,几个人俱走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山丘虽然不高,站在顶上也有藐视天下的气势。六月的夜风又猛又大,呼呼地吹动着丛生的灌木和黄沙,吹着他们汗湿的衣服,有着些凉意侵入心底。
美琳在山丘上放眼望去,下面的公路蜿蜒绵长曲折,余枫的车从九曲十八弯中缓缓驰来,在公路中间停住。
余枫目光幽幽穿越车窗,落在一个路牌上:进入江华市区。风凌乱了他的头发,也凌乱了他的心。凝目北望,在那边夜雾中苍茫着的,该是另一个城市——江东市。相邻的城市,相邻的城市里的人,最容易阡陌交纵成令人感动的故事。他摇下车窗,望着江东市的方向,眼神有些恍惚和迷离。看看腕表,离约定时间只有十分钟,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戴上墨镜,下了车,提着鱼皮袋子的手止不住颤抖。黑色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黑色的上衣围拢出身躯伟岸的弧度。他戴着墨镜的样子有些像上海滩的许文强。他单位就有人这样调侃过。
黑色的风吹动着路边黑色的草木,如同进入八面埋伏。余枫仰头,空中无星无月,黑沉沉的如同一潭绝望的水,只要使人沉溺。
“唉!”他轻叹,心中如处炼狱,冰火相煎。
他抓着一个市的税务工作,虽说只是个常务副局长,但因分管征管,也算实缺。一把手局长抱病休养在省城,只有他掌管着全局命脉。在对付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事情,和由生活经历折射出的的各种目光及数不清的千锤百炼的生动表情,左右逢源得心应手的同时,余枫常常自叹:这年头,领导好干吗?干部素质方面得做到:心中有小平,袋中有文凭;对上能摆平,对下能铲平......左手拿酒瓶,右手握药瓶;家里有醋瓶,外面有......有花瓶!税务工作繁杂,接触面也大,有很大一部分是低素质的奸商。他这个副局长站在全市税务工作的风口浪尖,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怕着怕着贼就真的惦记上了。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男怕没钱女怕胖!电视剧中的绑架勒索案竟然在自己身上演绎!儿子在他们手里,谁敢担保他们不会唱着“我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挥一挥匕首,不留一个活口”。他的太阳穴猛地一跳,把烟点燃掐灭,扔掉。
夜色如梦,祈愿、希冀、忐忑,一串串化作默语无声。
一束光芒穿破夜幕而来,到近处成了两个魔鬼眼睛似的出租车灯。
“和谐,和谐啊!”他默叨:构建和谐社会要注意:在自然界不要和天斗,在国际不要和美国斗,在单位不要和领导斗,在家里不要和老婆斗,在路上不要和军车斗,在旷野不要和贼斗。
在旷野不要和贼斗!他拳头攥得手腕发困,冷汗涔涔。
两边山丘上的所有人均和余枫无异,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出租车,当看到一个女子从出租车里下来时,如同一个吝啬鬼看到他的金币变成了石头那般震慑。那是一个皮肤很白的年轻女子,披肩的长发随风飞扬,粉红底色连衣裙衬得身材袅娜生姿。
李梦洁眯起眼睛,从无边夜色里望去,女子散发出一强大气场,使人陶醉和窒息。
关美琳理着在风中乱飞的长发,端然凝望,片刻痴呆后她眸光之冷寒如一座沉寂已久的冰山终于倾覆,将一切的温暖覆盖殆尽,任滚滚烈焰在胸中澎湃、沸腾。
所有人俱屏息瞩目山下公路。
没有星月,夜幕黑压压席卷而来,使人发憷。
公路上,那妙龄女子倦鸟归巢般朝余枫扑来。
余枫被施了定身法般呆在原地,嘴唇噏动着:“你......你......”如同一下子被抽尽气血,脸色蜡黄:“你,在跟踪我吗!你快装作认错人了,走开!”末音变成低吼,急忙推开她。
山丘上的人们睁大眼睛看着,表情迥异,思想的起伏和纷繁绝对雷同。
风呼呼地吹得美琳的脑袋嗡嗡作响,晕乎乎的有些摸不着北,茫然如在梦中,思维迟钝、模糊、混乱。关于偕老白头的一些信念开始碎裂、剥落,如同年陈久远的国画,在风中化为青烟和灰烬。
妙龄女子突然旋风般回转,黑色长发倾泻如瀑,麻利地从车里拉出一三岁左右的男孩,正是美琳和余枫的儿子余桐,小名童童。余桐欢叫着爸爸,小鸟乍翅般朝余枫跑来。
余枫大脑的信息储存空间如同飙风横扫的旷野,在一瞬间荒芜如许,记忆成了空白,手中的钱袋啪地掉在地上。
“爸爸爸爸,你的袋子!”来到余枫面前,童童像一个在老母鸡周围啄食的小鸡那般恬淡、安适,对妙龄女子指着余枫身后的车:“阿姨,那是我爸的车,比出租车可舒服多了!走。”拉着女子要去坐车。余枫把余桐抱到车上,翻出一个玩具手枪和小汽车给他,随手关上车门。余桐便摆弄起玩具,神态祥和,恰似仙童不沾尘俗。
山丘上风声四起,公路上漫过一道浮尘。
明明是个男的在电话里和他们交易,为什么又变成女的?余枫在和她说什么?两人显然认识!他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美琳脑海里如暴雨狂风袭过,一切都被搅得天昏地暗。混沌、混乱、惊恐、恼怒,一切杂乱的画面、她怀疑或痛恨的影像,和着难以启齿的胡思乱想,现在都如同被妖魔牵引着,齐集而至,拥挤碰撞。她的脸色惨白,五官扭曲,上下牙在咯咯打架,整个人如同被掏空了五脏六腑一般虚无。她不知该要做什么,也不知想要说什么,只是张着口,手胡乱地舞了几下。有许多金花在头顶起舞,身子滑入一片漫无边际的黑暗。
梦洁和另一刑警队员搀着美琳走下山丘,将她抱到停留在草丛中的车上。梦洁气喘吁吁,汗水湿了鬓发,擦汗,握着美琳的手腕连连呼唤。
眼前似见璀璨光束,美琳哎呀一声,缓过气来。梦洁拿过一瓶水,打开送到她唇边,杂乱无章的思想转化为怜惜:“我去看看,你好好待着。”
美琳虚弱地喘气:“不......那里......”向外指着,神情那般惶急那般痛楚那般焦灼。她挣扎着要下车,刚一站起,眼前忽又一团漆黑,猛地倒下。
“我明白!你好好在这儿歇着......”梦洁紧紧握着她手,清眸里流出怜悯。她下车,也不顾荆棘刺肤,山路崎岖,拼命般朝着山丘攀登,一路上思绪潮涌。QQ上的多了,什么企鹅没见过?来到山丘上时,帽子被汗侵湿了。梦洁取了警帽,任风撩动发丝清晰思绪,脑子里蹦出《小三赋》:......浮云飘罢,落叶坠风,有女赛貂蝉,应时而生。但见:眉似初春柳叶,常含雨恨云意;脸如三月桃花,暗带风愁月情......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姿窈窕香雾萦......
公路上浮尘再起,车灯清晰投射出一男一女的身影。妙龄女子弯腰捡起钱袋,递给余枫,秀美的五官涌出委屈,扑进余枫怀里,声音颤抖而嘶哑,泪盈于眶,满面的凄楚:“枫,我爱你!我不要钱,只要你!”
余枫低吼:“你快走,危险!”他顾不上想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她是主谋,世间事冷酷得如此现实;如果她是胁从,世间事荒唐得如此悖理!
妙龄女子闻言惶然四顾后逃也似地回转,如同孙悟空要摆脱如来的掌控。
余枫环视周际的山头,身子掏空般萎了下去,眼神黯淡如同梦里的星星。
出租车灯灿亮刺目,风吹得灯影颤颤,如水四溢。
美琳仰面车上,浑身瘫软,虚无感从骨缝传向指尖,脑海里时而一片混乱时而一片荒芜。
昨夜到今天她无食无眠,不知道吃了多少个苹果。可以随心所欲地吃苹果,也是结婚后才实现的童年理想。每当受了他妻女的谩骂和侮辱,她就会拼命地吃苹果。
林间花落坠地无声,俨然繁华落尽后不可抗拒的宿命。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车顶,眉头挑出阴郁、忧伤,耳边响起他枕席间的口头禅:“我这人,连坐船都头晕,哪敢脚踏两只船?就算我脸都不要,难道就不要命了?”
“不要太肯定你自己的看法,你才少后悔!你硬要把单纯的事看得很严重,那样你会很痛苦。”
“唉!”美琳轻轻的一声叹息仿若死水微澜,如同大难来临,心迷乱而恐慌。荒蒿瑟瑟颤动,猫头鹰在草丛中尖叫刺耳。她心灵的原野落雪千里,冰冷彻骨,人间七情,俱已失去。
公路上,那粉红女郎飞一般奔向出租车。出租车打着旋,慢慢转向,被无数辆鸣着响笛的警车拦在前面。许多警察神兵天降般迅速地,将出租车团团围住。
余枫的双手枯枝般在空中抖动:“嗯哈,中大奖了!”
梦,遗落在荒丘上月,斜挂在西天上。
美琳和梦洁并排坐在车上,看着粉红女郎蜷缩在座位上,头垂得很低。美琳如同想看清蒙娜丽莎的微笑般欲看清女子的芳容,但连她的项颈都模糊不清,被浓密而下垂的长发左遮右挡。她内心的钝痛绵长而清晰:余枫竟然养起了小蜜。内鬼招来外贼,绑架了他们的儿子。
岁月是一条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记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华,中间飞快流淌的是无数的执念和凄楚、伤感。往事在玻璃般明晰的记忆里疯长,让伤痕填空时光滤过的忧伤。
农家小院里。性情刚烈耿直的农民母亲朝美琳挥来降龙十八掌:“你爹死得早,我穷得去卖血也不做有辱门风的事。男子丢人如风摆柳,女子丢人万古千秋!我让你演戏给人看,我让你败坏世风!他可以做你老爸!跟他,你就没有我这个妈!”
美琳双手护头,杵在那里如同一段等待斧劈刀砍的木桩。
美琳的妈妈咬着牙,眼角的鸡爪纹如同刀刻,怒气像火山喷发,耳光雨点般落在美琳的脸上:“我卖血供你上学啊,盼望着你有点儿出息,你这不成器的下贱东西!我今天和你拼了......”美琳妈妈有着她纯朴的处世哲学,独立的是非荣辱观,二十出头的女儿找了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简直浪费了她一生的委屈,践踏了她小心呵护的自尊,让她这个不以生活艰难为耻者最终被钉在耻辱柱上,无颜到黄泉路上去对她的丈夫交代。她情绪激烈地朝女儿又搡又拱。
美琳摔倒在地,嚎哭,昨日时光魔幻般,碎裂成无数伤心颗粒。
八岁那年,她的心上就悲惨地烙上了一条常人少有的伤疤。十八岁那年,那个伤痕又被残酷地撕裂了一次。鲜血和痛楚
在心里汇成汪洋,又一层层地结痂。它时时会掀起绝望、羞惭、仇恨的巨浪台风,使她想拥有氢弹的力量!因着那片秘不示人的伤,美琳觉得她不配拥有真爱,丘比特就算迷了醉了,那箭也不会射向她。得到余枫的爱,可能是丘比特醉得太狠太迷糊了!和所有纯情少女一样,她可以为爱万死不辞。
暴力的结果有两种:妥协和反抗。她朝着第一次向她施暴的妈妈哭喊:“我们是真心的。你这样棒打鸳鸯真是太狠心了,你是我的亲妈吗?”
美琳妈妈暴怒之后居然有了决斗前的头狼的冷静,眼神冷寂如风中残叶:“你不是喜欢看《红楼梦》吗?它告诉我:凡是真心相爱的最后都散了,凡是混搭的最后都团圆了。我就要打散你这真心的!”
“妈啊,你这是要我死啊!”美琳匍匐在妈妈脚下泣不成声。
美琳妈妈的泪已尽心已死,嗓音暗哑:“割腕递刀,上吊送绳,跳楼吗?我挥着小手绢送行。就是不让你嫁给人家做二房!”
美琳泪盈,一丝迷乱一丝怔忡:“妈,你真的眼睁睁看着我死吗?”压迫的极限是两种结果:豁命反抗或听天由命。选择后者不是美琳的个性。
美琳妈妈目光坚定、忧郁而决绝:“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的?我会闭上眼睛!”
余枫破门而入,噗通一声跪在美琳妈妈的脚下......
一派茁壮的法桐向着右后购房延伸枝条,警车进入市区,激越的鸣笛声打断思绪,美琳的急忙擦泪,眼神空洞地看着市区的往来人流。夜色斑斓,如歌如酒,伴着人生旅程,匆匆,几多期许几多失落几多希冀。而今母亲已逝,伤感的气息总是飘散在婚后那些风清月明的夜晚,寂寞的滋味常常繁衍在多个云卷云舒的晨昏。
车窗外风声呼呼,花香伴灯光四处洋溢,夜的诡秘色同暗沉、纷乱的情绪沉入心底。美琳打开手机很久,也没有余枫的电话和信息。凝视夜幕,胸中七荤八素,撞击着一颗冰火相煎的心,片刻难以平复。幽思百转,最终归结于这样的问题:人们不解释的主要原因是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想法。无关重要的人,对无关重要的事怎么想,有什么关系?何劳解释?
这是个结婚三天就会发痒的时代,趟过几年的婚姻河,一切都机械化、模式化了。小时候,哭着哭着,就笑了;长大后,笑着,笑着,就哭了。
孩子牵系着感情未了,但激情就如同演员的表演。那些所谓的爱情不堪一击,都能碎成饺子馅般,一片一片的。美琳发现她可以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也曾试着小别,发现距离产生不了美,产生的只有冷寞。
爱情真的让婚姻这坟墓给埋葬尽了?我是他转身就忘的路人
甲!
眼泪的流淌,证明了她的悲伤不是一场幻觉。
耳闻粉红女郎发出轻若游丝的一声叹息,梦洁轻拉美琳,如水清眸流出疑问和探寻:绑架犯真的是她?他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江华市起初是一个县级市,由于人口和经济收入总量达到地级标准,前两年刚刚升级。这个城市也和所有的城市一样,由改革开放带来经济的繁荣,由经济的繁荣带动了各个行业的飞跃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人性的各种痼疾。
美琳认为世界变得太快了,这是一个人人都可以乱发言论、放浪形骸的时代。灯红酒绿的都市里,男人和女人总是马不停蹄的相爱,轻而易举的辜负,不知不觉的陌路。男人分两种:除了性无能,就是爱无能。除了这两者,只剩下老弱妇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