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雨霁
书名: 翻过那座山 作者: 山高月晓 分类: 都市

        更新时间2011-7-23 22:32:06 字数:5607

        身后传来迫不及待的用铁链锁门的哗啦啦的锁链声,年轻的服务员嘀咕着,喝的路都快走不了了。听到锁链声,她立刻想起几年前的宝鸡,那肮脏昏暗的遣送站。一股无名的火窜上脑门,她歪歪扭扭地转过身愤怒的踢着那家小饭馆的门。大声地嚷道;你说我什么呢?谁喝多啦!有本事你再说一遍!饭馆的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人理她。尽管她觉得说话有些费劲,主要是舌头好像不太好使。但是,她仍然大着舌头叫道:你管得着我走了走不了吗?你是警察吗?是我们车间党支部吗?“四人帮”都被打倒了你们还能给我办学习班是怎么着?出来看看,我比你们谁都、都会走。她身子一歪,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

        这时雨仍然在下,疏一阵密一阵地下着。坐在这个小饭馆门外的屋檐下,肖晨那身还没有干透的衣衫和裙子被风雨一打,立刻又湿漉漉地贴在了身上。现在,她似乎清醒了许多也停住了吵闹,但同时又感觉非常难受。头晕恶心,胃里有东西一个劲地向上翻,她想吐又吐不出来,她真想就地躺下。

        远处有一辆车在慢慢地向这个方向开来,接着亮起了雪亮的大灯,刺眼的灯光晃得她什么也看不见。她想起来自己给步兵打过电话,知道一定是步兵找她来了。她举着双手迎着灯光想跑过去,却一下子跌坐在水里,现在她只有四肢同时着地,才能奔向那个目标,她连滚带爬地扑向那辆车。

        那辆车确实是步兵开的,他在附近已经转了很久了。滂沱的大雨马上就把从车里出来的步兵浇透了。他不顾一切地跑到肖晨身边大声说,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害得我到处找你。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喝酒了?他闻到了肖晨身上的酒味儿。

        哦,我喝了一点,就喝了一点点,我能喝好多都醉不了。肖晨嘴里像含着一个小酒盅,说起话来几乎让人听不懂,但她不管别人听懂听不懂,伸手让步兵拉她起来说,哥你知道吗?酒是个好东西,喝一杯酒真痛快,心里痛快。我还想喝点,咱们找个能喝酒的地方再喝点吧。她在清醒中说着醉话。

        肖晨在步兵的扶助下,东倒西歪地栽进了后排座。步兵回到驾驶座位上关心地说,阿妹,你喝了多少酒?怎么醉成这样。下回想喝酒了告诉我,哥陪你一起喝。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了在外面喝酒容易出事。

        她笑了,只是脸上泛起一个无力的笑容,无力的像一个马上就会被雨滴打破的肥皂泡。你胆子太小了,你以为我是谁呢?我什么没见过?告诉你吧,我现在什么都不怕,枯树老枝残花败柳的我还怕什么呀?我就是想喝酒,我还想唱歌呢。肖晨顺势躺在了后座上。

        你在胡说什么呢?看着她那副难受的样子,又听她说着叫人心酸的话,步兵有点急不得恼不得地说,我放下电话就开车往这赶,越往这边走雨下的越大,雨太大我不敢开太快。我在这附近都转了快半个小时了,以为你回家去了呢。幸亏找到你了,再找不着你,我就走了。他把车窗摇下一指宽的缝,发动了汽车,两束雪白的远光灯随着车身向前,将这漆黑的雨夜切开。

        哥,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把他丢了,你说我怎么就把他丢了呢?我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一想起来心里就难受,真的,难受极了。好几次的机会我都失去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呀?哥!肖晨说完,就伤心地哭起来。

        别瞎想,该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你别哭,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那个姓温的欺负你了?步兵关心地问她。

        哥,其实我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初他是为了救我被车撞折了腿,还帮我家干活买东西,为我家解决了不少实际困难,我家人都觉得欠他的。我妈说我家需要他,可是没有人问我是不是需要他。现在我想去流浪,想去当白毛女,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连脸都没有了,我难受哇——。她在车里吐过后,混浊不清地说了句对不起,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肖晨醒来时,感觉头还是有些晕忽忽的。她不知道自己躺在什么地方,看了看周围似曾相识,这是在谁家里?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什么也没有穿。于是,马上用毛巾被将自己的身体裹上。双人床上没有别人,但有一身花睡衣她急忙穿在身上,坐在床沿上脚一垂地就碰到了一双拖鞋,踩上拖鞋走到窗前,“哗”地一下拉开窗帘。窗外一片金光灿烂,昨天夜里的狂风暴雨,把天空清洗得没有一丝杂色,天蓝得像一块透明的宝石。

        你醒了?还难受吗?肖晨回头一看大叫起来:秀秀,怎么是你?我怎么在你家睡了一晚上?

        你还说呢,昨天夜里,那么晚了还下着雨,是步兵把你背到我家的。你喝的烂醉如泥,人事不知。身上又是泥又是水,还有吐的,到了这还一个劲地嚷难受。我们给你又是灌酽茶,又是灌绿豆汤和醋。哎哟真把我们忙坏了,你折腾得差不多了,他俩找地方睡觉去了。我一个人弄不动你,只能把你身上的衣服都扒下来,让你光着睡。刘秀秀像大姐姐一样,点着她的脑门皱着眉头笑着说头天晚上的事。

        肖晨一下子很不自在红着脸说,真对不起,我跑到你家出洋相太不好意思了。

        都是女人没什么不好意思,何况我还是医生,什么样的没见过?刘秀秀正忙着为大家做早餐,她转身又进了厨房。肖晨在她的身后说,昨天晚上是我打电话找步兵的,他人呢。他那车里让你吐得一塌糊涂,昨天夜里冒着雨就洗了好长时间,今早起来,俩人又洗车去了。

        秀秀姐真对不起,我的衣服呢?

        秀秀把做饭的火调小,抬起头来对她说,都给你洗了还没干,昨天晚上步兵把你背来,还把我吓了一跳,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步兵说你肯定是心里难受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喝多了,他一个男的没法处理,只好送到这来。你以后可别这么折磨自己,心里有事就到我这来,跟我说说,我给你想想办法,出出主意,一个人晚上在外面喝酒多危险,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

        谢谢你,秀秀姐,真对不起,我给你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行了,别这么说,跟我还这么客气。我家建伟比步兵高一届,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他俩同时当兵同时提干,步兵的事儿就是建伟的事,你随便点儿别老这么拘束。

        你生的是女儿吧?小宝宝真漂亮怎么没在家呢?肖晨看见写字台上摆放的照片。我女儿马上就五岁了,在她奶奶家,我们都太忙,只能有时间过去看看。桌子上是给你沏的麦乳精,喝完后好好洗洗头洗洗澡,昨天晚上我没法给你洗,只是擦了擦,你洗完了咱们就开饭。

        水温正合适,站在喷头下,花洒中温热的清水从头顶流下来,淋遍她的全身。她感受着友谊的温暖和滋润。有朋友真好!自己应该珍惜这份情谊。肖晨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一个人在饭馆里喝酒的事,觉得有些过分。让步兵为自己担心,又给刘秀秀家添麻烦,真是不应该。她尽快地把自己洗漱干净,对着镜子穿戴整齐,走出卫生间。

        门开了,步兵和林建伟穿着背心,裤腿卷得老高的,光着脚趿拉着朔料凉鞋走进来。肖晨不好意思地走过去伸手要接过步兵手里的脸盆和抹布。步兵挥了一下手说别管了。哥,不好意思,让你们受累了。肖晨从心里感到惭愧地对他们俩人说。我们受点累倒没关系,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做,万一出了事,我不好向大军交待。以前我们没找到你也就算了,现在找到你了,再出点事让我怎么对大军说?特别是…..他突然停住,刘秀秀俩口子几乎同时走过来。秀秀拉住肖晨的手臂让她到厨房帮忙。林建伟给步兵递上一只烟让他抽烟。肖晨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饭桌上,刘秀秀紧着让肖晨多吃点,其实就是一个早饭,却让刘秀秀搞得像吃大餐,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食品、佳肴。大家似乎都在有意识地躲避什么忌讳的话题,除了说吃都不太说话,秀秀对肖晨的热情显得有些过分。

        肖晨翻眼看着步兵讨好地问他今天还上班吗,是不是要迟到了,又检讨自己不该影响他的工作。他放下筷子说,今天我休息,就是不休息你这样子我也没法上班去,怕影响我的工作以后别自己跑到外面去胡闹。昨天晚上接到你的电话,就把我家老头子的车开出来了,你在车里吐成那样,让我怎么送回去。

        肖晨无话可说,低下头喝自己碗里的绿豆粥,气氛有些尴尬。刘秀秀打圆场,行了步兵,你别像要求你的部下那样要求她,人家已经认错了,还要写份深刻的检查怎么着。步兵起身离开餐桌,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说,我就是这么说说,目的是让她以后注意点儿。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大晚上的在外面喝酒,对自己本身就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还存在着不安全的因素,在别人眼里也不成体统,是不是。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开玩笑地对肖晨说,对你的处理决定是今天随我一起下连队,让你到军营里反省一天怎么样?

        好!她高兴地马上站起来。今天我让你过足打枪的瘾。

        太好啦!我还没摸过真枪呢,那秀秀姐,咱们一起去吧,人多热闹。肖晨恳求地看着刘秀秀。

        我今天真不能去,上个星期就没去看我女儿,今天必须去看看。刘秀秀答应以后有时间和他们一起去玩儿。

        步兵嫌肖晨穿得太花哨,让刘秀秀去给她找一身“正经点儿”的衣服穿。肖晨跟着刘秀秀进到屋子里,很快她换上刘秀秀的绿军裤,白衬衫和解放鞋来到门厅。步兵看了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出发吧。

        临出门前,刘秀秀给肖晨带上一包零食,让她在路上吃。秀秀真是个细心人,她还把军用水壶灌满了凉白开说,人走到哪儿都不能缺水。叮嘱肖晨注意自己的身体,说她脸色不好,让她有时间到她那儿去,好帮她检查一下。你放心,我什么病都没有,就是有点贫血。肖晨拥抱着刘秀秀充满感激地说,谢谢你,秀秀姐。你还是这么优雅,漂亮。刘秀秀话中带着一种爱怜的感动。行了,别抒情啦,看看还需要带些什么让他们抓紧时间走吧,路还远着呢。林建伟在一旁对他老婆说。

        尽管头天夜里刚下过一场大雨,但一点都不觉得凉爽。阳光开始有些发白,一出门就让人的眼睛很不舒服地眯起来,更不舒服的是照在身上立刻感到有些灼人的温度。楼前停着一辆黑色的上海轿车,步兵打开车门说,我都冲洗好几遍了,上车吧。

        肖晨一进到车里,立刻闻到一股非常难闻的气味。她知道,这是自己昨天夜里留下来的。她马上从车里出来让步兵先别上车,在外面待一会儿。干吗?咱们还不赶快走,你还想要干什么?步兵正准备进驾驶室。车里的味儿太大了。这会儿的味儿再大,也没有昨天晚上的味儿大呀。上车吧别耽误时间了。他先坐进去。

        肖晨很不好意思,坐进副驾驶室里。步兵摇下车窗熟练地发动汽车。说说吧,昨天晚上为什么喝那么多酒?步兵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时有点像是在审问。肖晨歪着头看了他一眼说,你别那么严肃,弄得我跟犯人似的。步兵轻微地笑了一下,然后假装板着脸说,犯了错误的人就是犯人,还想让人对你和颜悦色吗?你说要是大军昨天晚上看见你那样,他会怎么做?他会陪着我一起喝酒,然后我们一起撒酒疯。肖晨笑着回答。你说的是五年前的他,他在部队锻炼了八年多,不会那么做的。大军早就变了,知道用思想替代感情了。他见肖晨没有反应又说,说说吧,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想回家。

        肖晨无精打采地垂下眼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步兵说起了温保国家的居住环境,说起那个叫人难为情的公厕,说起那个她不喜欢的小姑子。最后她耿耿于怀地说,我本来就不喜欢他妹妹那满嘴的北京零碎话,假装聪明,没家教,真叫人受不了。我说不跟我家里说和他妹妹吵架的事,让他回去,他连头都不回地紧着往家赶。他明明知道快下雨了,还让我赶快走,也不说给我去拿把伞,那时我突然想到我们的婚姻是一种交换,而且这种交换不是等价的。我太想黎军了,他现在在哪儿我想去找他。我现在还没和他俩联系上,如果联系上了肯定会告诉你的。步兵从搭在靠背上的上衣兜里掏出烟来看了她一眼,抽出一支自己点上吸了一口说,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虽然我也有家,可我对家的概念很模糊,不知道居家过日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特别是那种老老小小住在一起的大家庭,更不知道该怎么劝你。但是,有一点你要记住;对家务事要大度些别那么小家子气,别像个小市民似的鸡毛蒜皮斤斤计较,更不该大动肝火还像个市侩似的在大街上和人对吵对骂,多丢人呀。这样做就是把自己和他们放在同一个水平线上,时间久了,你会和他们是一路人。一旦明白过来你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肖晨想了想步兵的话觉得在理,她点点头打起精神,望着车窗外马路边上那些迎面向他们跑来,又飞快地跑向身后的树木说,黎军和海军在一起,你不会和海军也联系不上吧?你上次不是跟我说,黎军上南京军校了吗,怎么联系不上呢?海军那个懒东西,一年都不给家里来封信,当一个小排长,忙得连他爹妈都忘了。他们部队换防到现在也没告诉我新地址,半年前听他说大军要去军校,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好像又没去。今天咱们不说他俩,说说姓温的吧。

        温保国没什么可说的,原来看他那么追我以为他爱我呢,现在看来是我太多情。生活当中的点滴小事就能感觉到,他心里只有他自己,他所作的事都是在给我家里人看,给街坊邻居看,是一种表演。我觉得我们俩结婚对我来讲是为了还债,对他来讲是要达到的一个目地,里面没有爱的成分。那你还打算和他过下去吗?这是步兵的中心问题。你别问得这么尖锐,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行,那我问的婉转点,你打算和他过几年?你的问话还是那么尖锐。他是为了救我才瘸了腿的,我不想让别人戳我的脊梁骨,这件事的主动权在他手里。你太软弱了,为什么总把自己放在被动的地位。哦,我有一个战友复员到你们厂,在机动科。他说和你们车间王昌龙的儿子在一起,他儿子是叫王志刚吗?不是,他儿子叫王金梁,在修建科是管工。哦——前两天珊珊给我打电话,说他们正在云南度蜜月,大概要等生完孩子才能回北京,你就别去江兰家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想起江兰两口子肖晨觉得他们有点意思。结婚快一年了,现在又想起度蜜月。什么时候怀孕都没像她汇报过,就准备跑到云南去生孩子,有点偷偷摸摸的感觉。她问步兵,哥,你什么时候生孩子?

        你哥这辈子没想过,下辈子再说了,下辈子说不定会托生个女的。步兵说出这话,自己有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千万不要做女人,我下辈子一定当男的,要像你们这样去当兵,还要和自己的兄弟们紧紧地抱成一团,不受任何人的欺负。哥,你是不是没有生育能力?要不然就是她有问题。

        步兵说,当男的当女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们都没问题,就是不想要孩子。嗨,你不是也没孩子嘛,这样挺好,没有累赘,来去自由。是挺好的。肖晨心里有一丝沉沉的感觉,她对他说,哥你一定要生活的幸福。你又多虑了吧,我什么困难都没有肯定很幸福。你就放心吧!他很轻松地扬了一下头,看着前方。深邃的眼光里映着深邃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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