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已经发白,第一缕太阳照亮了银白色的大地,照亮了相拥的两个人。段一幸福的睁开眼睛,但笑容却一点一点地凝固。
他先看到的是一张熟睡的脸,如同马上消融的雪花,美丽而颓败。然后他脸上,身上都缠着银白色的头发。刚才填满他所有的那个男人,竟然是把他引向一切深渊的仇人!
“你究竟是徐弑,还是秦轼之?”段一像触电般把他推开,惊道。
秦轼之此刻也醒了,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捡起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
段一一愣,才发现自己□,身上还带着刚才欢爱的痕迹,顿时满脸通红,紧紧地用大衣把自己裹起来。他看着秦轼之穿衣服的背影,苍白而瘦弱,略微有点驼背,心中微微一酸,又问道:“你究竟是谁?”
秦轼之穿上衣服转过来,一头银丝随风飞舞,和雪景融为一体,细长的双眼布满血丝,似乎要滴出血来,但嘴上却淡淡道:“徐弑就是秦轼之,秦轼之就是徐弑。”
段一全身一震,颤声道:“为什么要假扮徐弑,三番四次地救我?明明出卖了我,为什么还要假扮徐弑对我好?”
秦轼之把指甲掐进了手掌,想缓解心上流血的伤口。他很想紧紧地抱住段一,堵住他的嘴唇,让他不能再追问那些丑恶的事实,或者让他再一次沉溺在自己的爱抚里面,把那些不堪的过去都忘掉。五年相思,就是一切丑恶的理由。本来他以为整垮客栈,就能够永远拥有段一,给他幸福,这种自私的想念却引发了越来越多的伤害。原来段一的幸福,就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秦轼之吸了一口气,道:“我救你,不让你死,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牵制程锋。”
段一紧紧咬住嘴唇,全身的血液仿佛已经凝固,“那翠竹和慧师中的毒呢?”
“都是我下的。翠竹的毒是我给无心的,慧师中的毒,是我在花园里种的草药散发的慢性毒。逍遥楼的人多多少少都中了这种毒,不过慧师没有武功,才最早毒发。”秦轼之紧握流血的拳头,努力隐藏着话语里的颤抖。
“过去的五年,也是假的么?”空洞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的。这是段一给他的最后解释机会。究竟他期待的是什么答案,知道了又怎样,连段一自己也不知道。
“那是王爷的计划……让我……潜伏在……客栈获取……你和程锋的……信任。”秦轼之开始猛烈地咳嗽,几乎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段一站起来,静静地看着他绻成一团倒在地上咳嗽,眼泪无声滑过脸颊。原来他最信任的人,最关心的人,最喜欢的人,不过只是一场谎言。他把他的过去全部否定,他造成了他所有的悲剧,他把他的感情仅仅作为一个工具。他紧紧握住剑柄,道:“我从来没有恨过人,但我恨你。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秦轼之吐出一口鲜血,洒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上,咳道:“杀了我……帮客栈……报仇。”死在他的剑下,是对他的最大惩罚,也是对他的最后的救赎。这是他一直等待的,最好的结局。
段一慢慢抽出佩剑,抵在秦轼之的颈部动脉,只要轻轻刺下去,人就会马上断气,鲜血会喷洒出来,把雪地染红。
秦轼之闭上了眼睛,不断地咳嗽,但心里却摆脱了所有的焦虑、爱欲、恐惧,只有一片安详静谧。
段一的剑尖在颤抖,颤抖来自他的手,他的内心。杀人,本是杀手最没有犹豫事情,报仇,本是他最大的心愿。一个出卖客栈、不择手段的无耻之徒,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他举起剑,却扔到地上。
秦轼之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他,冷峻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孩童般的困惑。
段一一抹眼泪,道:“我不杀你。活着,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秦轼之的眼神迅速黯淡下来,在刹那间烧成了灰烬。他把嘴唇咬出汩汩鲜血:“你竟是这样恨我。”
段一没有再看他一眼,一步一步地离他远去,留下了行行深刻的脚印。
“我永远不想再见你。”这是他最后说的话。
秦轼之蜷缩在草地上,咳嗽得奄奄一息。他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轻地抚摸段一的脚印,然后抓起一把冰雪,涂在脸上,含在嘴里,仿佛要留下段一最后的味道。然后,他闭上了双眼,等待自己被大雪永远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