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冻得直哆嗦。他是没想到昼夜温差竟如此之大,偏偏他心里抵触,就是不乐意坐到火堆边上去。
自白天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和那个可怖男人怼过之后,那人便再没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他自然也不会凑上去,而是自始至终缩在距男人十米左右的角落,靠着石壁蜷成一团球。
不过尽管如此,纣枭干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男人身上的创口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安逸在洞口较深的地方,洞外的雨声几乎攀附在了岩缝之间仅水流可通过的密隙上,粘腻的湿意就顺着石洞壁墙在安逸背后渗入。但是蛇身擦过细碎石粒发出的微弱声音总能被他捕捉到,也就总能让他看到男人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以及男人背后,横亘黑色纹路之上与近腰侧被雨水冲洗过分外明显的创伤。
不过五个小时,男人出去两趟,回来时浓郁的血腥味就伴着湿冷的风钻入安逸的鼻腔,充满腥气的寒意霸道地顺着他的脊柱蔓延至四肢。安逸甚至觉得,他能好好坐在这里而不是像地上的动物一般四肢诡异地扭曲,确实只是多亏了这人一时的兴趣。而纣枭自把这鹿一般的生物绞死并甩到安逸跟头前后,就去了洞穴深处,再出来时已经围上了一条毛边极其明显兽皮裙,只堪堪遮住了健美的臀部。
他猜测男人胯下肯定也有什么玩意儿将那话儿收住了。
“你有衣服,为什么之前不穿上?”
安逸觉得男人大概会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却不料纣枭只是抬头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男人说:“我是逃出来的,也没有在这个洞穴里备‘兽鞘’,只有最普通的皮鞘。”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嘲讽的弧度,眼皮却敛去了绿眸深处的阴戾。
安逸之前便觉得奇怪,男人所说的话显然不是他以前认知中的任何语言,但他就是能接收到男人传递过来的讯息,就像他明明自认为讲的是中文,而当男人用他的语言向他发问时,自己自然而然吐出来的音节让他自己也感到分外陌生。
不,陌生,但仿佛理所应当。
尽管安逸试了极大的劲将那可怕的想法强压下,但是没用。他对这个地方有一种朦胧的归属感。
简直莫名其妙。
安逸咬了咬牙,再次开了口:“算我求你,你能不能让我离开这个地方。”
这次对方连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取了一支一端削得尖锐的竹管扎进那个已经死透了的猎物类似大动脉所在的地方放血,又用了一个类似水囊的皮具接着。
“等我伤好之后不用忌惮那只鹏鸟后,也不行,”男人很是气人地说,“你身上已经沾染了我的气味,把你送出去,就算我仅仅只是把你丢到密棘谷底的出口,也会有人上门来找我麻烦。至少短时间内,我还不想因为犯的这么个蠢事而离死亡更近一步。”
谁他妈乐意沾染上你的气味?!
安逸气得牙根都咬合到泛起麻意,他下意识把手深入裤兜,却在触及手机外壳时又僵硬地往回缩。在这么个地方,他彻彻底底只能依靠自己了。他看着男人径自用了一把刃口只能勉强算得锋利的石刀开始处理地上的食物,先把四肢徒手扯下再用刀分成大小适宜的肉块,就放在了一片叶面非常大,看上去也有些厚度的树叶上。安逸盯着纣枭忙活,看人不像是打算继续理他的样子,便又缩回了视线。
却不料没过多久,男人就主动站到他的身前,手上正拎着那个先前接了血的囊具,壶嘴处还冒着热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安逸抬起头的时候,便只看到男人的脸隐没在阴暗处,仅那碧绿的眸子还阴惨惨地亮着。
“把它喝了。”
安逸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惊惧到发不出声来反驳。他是认真的吗?让他就这么把充满腥气的生血就这么野蛮地灌下去?!
“我不,这太恶心了。”安逸声线再平静,那满面的嫌恶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纣枭捕捉到了。
见人这样纣枭也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固执地拎着水囊举到这个倒霉鬼的面前:“喝了这个对你没有坏处。”
他是不知道这家伙是做了什么事情导致神树收回了他的兽印,但是瓦伊一向怜悯她的子民,就他目前的认知,只有被所有部落所不接受的人才会一点点被收回神树留下的印记,沦为“亚格”。
但是,亚格是不会被藏苏里承认的,更别提他已经在藏苏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还安然无恙。纣枭觉得,眼前这人可能只是体内的兽印被暂时压制住了。他不由捏紧了手上的水囊,待一丝血线从囊口溢出,这才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放在嘴边,伸长了舌头将滴落在手背上的鲜血仔细地舔尽了。他的面貌本就野性阴戾,眼里像是扎了锐利的钉子,阴寒地戳人,再加上此时的动作,安逸无可避免地将那条凶悍的蛇与眼前之人重叠。
他忙又将脑袋低下去,即便细碎的刘海已垂下挡住了眼睛,还是横了手臂欲挡住纣枭微有些疑惑的目光。
纣枭皱了皱眉,直接探出了手去。
“你做什么!”
安逸下巴被人抓在手里,自然恼火的不行,更何况身材同大的男人是将他整个人提溜起来了!
“喝了它,你不会不知道脊鹿的血有助于你恢复你的灵能吗?”
安逸沉默了几秒,也顾不上自己现在非常弱气的姿态了。什么脊鹿、灵能、还有之前什么萨格,密棘谷底,这波频他倒是接收了,信号太差劲。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扭头拒绝。
纣枭见人原地呆了片刻之后还是摇头拒绝,眉头一拧,就强硬地掰开了安逸的嘴,竟是直接将血灌进了安逸的喉咙!
“艹!你,咳咳,你疯了吗!!”
安逸挣扎的力道被纣枭轻轻松松就化解了,就这么被强行喂入了大半袋鹿血。腥甜的热血入喉竟是如一团热焰一般烧灼着安逸的食道,极其霸道地直冲肺腑。紧接着四肢都被像是被同一根弦紧紧扯住了,一股股热流一路拉扯着肌肉一般,从手腕脚腕处直冲向位于身体中心的那团暴烈的力量,牵引着走向脊柱,顺道使得肩胛骨如同被手术刀切割而过一般!
安逸都不知道自己该骂些什么,他现在在地上连翻滚都做不到,白净的脸上满是沁出的细密的汗,嘴唇被咬得青白,就连眼球也痛苦地上翻,浑身止不住地筛糠。而这让纣枭也乱了阵脚,他尽管面上不显,但心里的震惊完全不亚于安逸的痛苦!
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这不应该,脊鹿的血大补,尤其是刚刚被猎杀的脊鹿,其热血中蕴含的灵能甚至能帮助一个兽人激发身体的又一潜能,却又因为仅在藏苏里有且极擅长躲藏与逃跑,就是自己也只是好运正好碰上。
纣枭复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痛苦地弓起脊背的安逸。但是对于安逸紧紧抓住他脚脖子的手却不予理会。安逸用力之大,使得指甲都深深陷入了眼前男人脚踝之上的肌肉里,血顺着手指抠出的血洞渗出,向下滴落,他却仿佛还是浑然未觉。
而就在安逸还在意识模糊的边缘挣扎的时候,一声愤怒的长啸响彻云霄,在纣枭的耳边轰然炸响,猛地将他从思绪中抽离,就是洞下几百米远的棘林也
是一阵飒动!
纣枭抱着臂站着,侧身将安逸的存在又隐去了些。他有些狭长的眼睛危险地眯起,线条充满野性的性感嘴唇抿合,嘴角却有些上扬。看来就是那个和他一样不走运的家伙了。
“你且忍一忍。”
纣枭把视线从洞口收回来,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还深受烧灼痛楚折磨着的安逸。安逸眼前已经几近一片黑,压根无暇顾及纣枭,便只是将头狠狠顶在地上,强忍那皮下骨隙涌动着的暴烈力量引起的疼痛。
纣枭矮身把安逸抓在自己脚踝上的手抽开,提了人的后领子,手横在膝弯下将人半提半抱地安置在了洞靠里的一侧。
“纣枭!!”
不出纣枭所料,不过片刻就有不请自来的人前来“拜访”。来人在空中化为人形的同时,一个翻身跃进了崖洞。原先庞大的兽躯变回人身,倒也没比纣枭同,一身狂狷的兽皮斗篷加上腰间围着的褐黑羽裙站在仅围了一条简单兽皮裙的纣枭面前,面上的怒火几成实体喷涌而出。
纣枭手握着先前那把石刀,不知哪儿拿来一片叶子拭着刀刃,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来无恙,扎木颏。”
扎木颏面上浮起冷笑,他长得端正,不苟言笑时看着颇为老实,但是性子断不如他面相那般温和:“我来不是和你寒暄的,你吞了我的孩子,就想这样缩头蛇一样躲在这崖下吗?!”
“呵呵,你说这话,”纣枭眯起眼睛,眸上绿意更深,看在扎木颏眼中就尽是令人不爽的嘲讽,“到底是在糊弄谁呢?还是你觉得”
“只是在蛋壳上用黑蕨汁液伪造出兽印纹青,就能假装是瓦伊的子民吗!”
纣枭嘴角挂着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而绷紧的背脊上兽印竟隐隐有流动之势,就是周身的气势也暴涨,如潜行的蛇影一般带着阴冷的敌意直冲向五步远的扎木颏。
扎木颏反射性也开始蓄力,从臂膀绷上的线条就能看出他此时已进入防备状态。
“我留了自己的灵能附着其上,加上其确是从我体内分娩而出,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蛇族和羽族素来是水火不容,你真当蛇族对自古以来的对手没有半分了解吗?那颗蛋蛋壳表面除了你绘上的纹青之外就是一片光洁,更何况内里兼壳外仅有你一人的灵能,分明就是你用灵能凝结而成,身处危险之中的羽族宁受生娩之苦也要留下的杀手锏。瓦伊的子民对各族的‘子格’都有敬畏之心,哪里能料想到这不过是羽族的小把戏呢。”
扎木颏被戳穿也不显内心的惊怒,心里对纣枭记上了一记,肩头藏在斗篷下的兽印也开始发热,在皮上浮起流动:“这两年你被整个蛇族追杀,四处躲藏,我倒是要忘记了你还有如此讨人厌的能力。也不知何时你才会被神树收回兽印。”
“不过在你沦为‘亚格’之前,我倒是不介意先去会会你,咱俩这么多年的账呢,还要好好算算。”
纣枭闻言也没什么大的情绪,扎木颏的反应在他的料想之内,便也只是走上前拉着扎木颏系上的斗篷拢了拢,收回手时还在扎木颏的肩头拭了两拭。
“这就不劳你惦记了啊,”纣枭贴得更近了,略低下头视线紧紧锁在扎木颏的身上,阴冷的蛇信好像就在扎木颏的后颈,“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又同在藏苏里遇见,偷了你的灵能而已,不用太计较吧?”
“不用太计较?!你说的好听!!”
扎木颏通身气势暴起,狷狂的风系灵能生生将纣枭逼退一步!,
纣枭冷笑一声,背脊上的兽印也开始激烈地反响,碧绿的眸子深处暗光涌动。
但他却只是抬手以灵能抗衡扎木颏的攻势,并未趁势而攻。
“你出来做什么!回去!”
安逸恢复了气力就听到了外头的响动,他本来觉得自己应该安分呆在石壁凹处躲藏,却感受到了石壁的剧烈震颤,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竟是驱使着他直直冲了出来。
“这谁?”扎木颏没有纣枭洞察灵能流动的本事,见是个生面孔,又出现在藏苏里,心里已是把安逸与纣枭归为两个站在同一边的萨格,借势止住了攻势,已然萌生了些许退意。
若只是纣枭一人,他也只能趁着纣枭还如此狼狈的时候讨到优势,若再加一个
而纣枭此时内心涌动较扎木颏更为强烈。他的灵能竟如此强大?!他到底是谁?
安逸自己并没有任何认知,但以纣枭的能力完全可以感知到他的灵能。纣枭转头看他,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头扎进了洋洋大海,沉静安谧的洋流包裹了他周身,暖洋洋的,明知海底像是要将人吞噬进去一般,敲击出内心最强硬地方的恐惧,仍是忍不住沉溺下去。
安逸此时大口喘着气,在两个对峙的萨格之间,他的存在极其突兀,却让扎木颏忌惮非常。
“你们要打,把我送出去再打,我并不想就这样什么都没做就受你们斗争的牵连而死。”
扎木颏闻言很是疑惑,他眼珠子转了转,倒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当下和善地冲安逸笑笑道:“可以啊,你且随我来,我马上把你送到崖上。”
“不行!”
纣枭突然发难,横在胸前的手一往外横摆,席卷而去的灵能幻化成迅速游走的毒蛇直冲扎木颏的手足咬去,更是将卸下了部分防范与安逸交涉的扎木颏甩上了石壁!
安逸此前未亲眼见两人交锋,此时瞪大了眼睛,心中震颤不已。我的妈呀,我究竟是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他有些腿软,更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本来就不是一些穿越小说的男主或者女主,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那个脑子去为自己周旋了。神的,为什么轮到他就是一来就这么危险的境地?!就他以前那三脚猫功夫能干嘛,送人头吗!
纣枭他不敢有什么接触,而这个被纣枭如此轻易甩上石壁的
“纣枭!你找死!”扎木颏惊怒交加,颇为狼狈地站直了身子,他此时已然暴怒,脑子一转倒是想到了纣枭突然发难的原因,只手虚空一抓竟是直接将安逸以掌扣肩扣在了掌下。
安逸183的身同,在以往从没人能如此像抓小鸡仔似的抓着他,当下也是怔愣住了。而安逸的反应更是确定了扎木颏心中的猜想。
“我们两个人的事,你把他扯进来干什么?”
纣枭嘴角的肌肉抽动,显然也处于震怒之中,拳关处已然附着了坚硬的墨绿色蛇鳞,阴森森地隐在了暗处。
“哼。”扎木颏冷笑一声,手往外一推,竟是直接将安逸推出了洞口!
“还不快去救他?”
“你!”
根本用不着扎木颏提醒,纣枭早在安逸的脚将要离开洞口边缘便冲了上去,在洞口径直化作蛇身贴着崖壁向下俯冲。他的速度之快,使得蛇身上又产生了大面积的擦伤,就连刚结痂的伤口也因为此时的急速行进而迸裂开来。
但就是如此,他的速度还是难以追上安逸坠落的速度——这便是藏苏里对瓦伊子民的恶意所在。
安逸此时倒是看他看得清楚,眼前都是景物
掠过的残影,而紧追着他的纣枭倒是能在眼里滞留一会儿。
他到此时满脑子已经只剩下一个想法:
活了19年,这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