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靳哲篇·风眼乐园

        来拥抱着我形成漩涡

        卷起那热吻背后万尺风波

        将你连同人间浸没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

        ——《漩涡》

        “听到吗?冰川在呼吸。”靳哲轻轻地问——在这寂静的极地世界里,仿佛唯自然才有资格喧嚣,而人类的音量稍大便是一种无礼。

        他们的目光从远处那座壮观的泛着幽幽蓝色的桌状冰山上移开,试图顺着随风飘来的、遥不可及却无可忽略的崩裂声找寻正在诞生的新冰山。

        在一阵低沉连绵的呻吟中——如同伴着苦楚的阵痛——这场让母亲精疲力竭的难产终于结束。即使因为冰洋莽莽而看不到画面,所有人也都能够想象,一定已经有体量可观的大冰块儿从母体上剥离下来落入海水中并掀起了同度骇人的浪。

        在那些令人屏气凝神的动静平息后,于众人的感慨声中靳哲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成则衷,微笑着喟叹:“一场新漂泊的开端。”

        成则衷也浅笑着回视他一眼,谐谑道:“你流浪者的灵魂产生共鸣了?”

        靳哲哈哈笑起来,展开右臂从背后将成则衷一把圈住了,姿态亲昵地挨着爱人望住他眼睛含笑道:“唔舍得!”

        这时一座形态奇异的浮冰进入了他们视野——距离他们的船颇近,足以让人看清那上面分布着的数道蓝得惊心动魄的半透明纹路。

        成则衷双眸微敛,细细端详着这些冰山的脉络在阳光下折射出幽魅深邃的蓝色,慢慢地说:“如果从没在腿上动过手术,我倒是挺想潜下去亲眼看看海面以下的冰山。”

        “不行。”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连靳哲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成则衷侧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自己干过的事,反而不许我做?”

        靳哲确实跟成则衷提过当年在北极潜水的事,还有海面以下冰山所构筑出的那个奇妙绝伦的世界,但有一段插曲他却不曾坦白过——关于他那时同行的恋人是如何坚决地阻拦他到冰山下方潜水。

        清楚了解到当时的那位男友对该活动深深的忌惮与恐惧,靳哲很体谅地表示“没关系,你完全没有必要勉强自己陪我”,只不过接下去他就不怎么体贴地在下水前一刻毫无留恋地跟对方结束了关系。

        刚才听了成则衷的话,靳哲对大自然稍显稀薄的敬畏之情居然陡增,不禁联想到旧事,在心下感叹总算能体会到那个时候对方的心情了。

        念及这一点,他不由半垂着眼露出了自嘲的一笑。

        “笑什么?”成则衷眉尾轻轻抬动。

        “总之不准,”靳哲紧了紧手臂,神情霸道,“你根本不知道头顶的大冰块会在什么时候卸点货下来,”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我也不会再干那些危险的事了。”

        成则衷但笑不语,眼神有点儿揶揄。

        “尽量。”靳哲被看得心虚,又气势矮一截地添上两个字。

        “你能忍得住完全不去做那些危险又有趣的事,就不是靳哲了。”成则衷勾了勾嘴角,口吻淡淡的愉悦——其实这次极地探险就是靳哲提出的,最终目的地是极点。

        听得这句靳哲心里说不出的满足。他将右手伸入成则衷外套左边的口袋,与那只同自己一样戴着戒指的手交扣起来、掌心相贴:“谁叫我屋企人都龙我呢,可能命里注定快活一辈子吧?”

        “少卖乖,去‘快活’之前不报备你后果自负。”成则衷哼笑道。

        靳哲认真地点一下头:“记下了。”

        轮船吨位过大不能继续前进,人们提前穿戴上了全套基地装备,尔后分批坐上冲锋船穿梭于浮冰群之间向着极地大陆行进。

        不远处大块儿浮冰上有正在晒太阳的海豹受到了惊扰抬头望来,有几只跳下了水去。

        同一条冲锋艇上的人们低声谈笑着,开船的人则专心致志观察着水面,谨慎地避开比较厚的浮冰及其藏匿水下的锋锐冰刃。

        这次同行的人之中不乏专家学者和战绩累累征服过不少极限环境的专业人士,也有职业野外摄影师,当然,人数最多的还是如靳哲和成则衷这样的业余野外探险爱好者。

        他们的目标是徒步抵达极点。

        然而他们出师不利,在途中遭遇了风雪。而且这场风雪有越来越大的势头,前行变得无比艰难。

        领队的极地专家转过身扬着手臂示意大家停下,他粗略地指了个方向,尔后低头拉下头套遮挡嘴巴的布料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

        话像涟漪般传播开去——由于暴风雪不知何时止歇,队长决定不再按原计划到第一营地扎营,而是先在平原上找地方就近躲避,让大家跟紧。

        看不清对方雪镜和头套下的表情,靳哲伸出手隔着手套紧紧握了握成则衷的手,然后感到成则衷也回握了他的。

        改变方向后不久,上天仿佛有意试炼,风力猛增,吹得人人都偏移了既定路线忙于稳定身形,队伍愈发七零八散,未防走散迷失,队长赶紧又在对讲机里一再重复了要转移的坐标;当下的可见度恶劣至极,更别提看清领队专家留下的足迹以准确地踩在安全位置上,人们个个晕头转向,不得不各自拿出雪杖勉强探路,一边极尽视力搜索身穿红色极地冲锋衣的队长的身影。

        靳哲和成则衷差不多是殿后的位置,再后面就只有一位从小长在珠峰脚下的经验丰富的登山家。

        走着走着,他们瞧见前面的人突然绊倒了。

        没有了极地靴鞋底的鞋钉抓地,再加上风力凶悍,那个小个子男人被身上负重和强风推扯着,又因为周围未经压实的积雪松软难以着力,一时之间爬都爬不起来。

        靳哲没有多想,本能地走上前伸出手一把拽住了那人。

        在靳哲帮助下男人狼狈艰难地站了起来,嘴唇张合应该在讲话,但除了名字之外的内容也听不真切,大抵是些感谢。

        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再抬头张望时,就再也不能穿透漫天横冲直撞的风雪找到前方其他任何一人的身影,靳哲和成则衷都暂时停下脚步。

        隔着雪镜也看不清路了,他们又回头看向后方,却不知何时连那名登山家也不见了踪影。

        靳哲放低重心,拿出手持定位,然后指了一个方向给成则衷看。

        成则衷略一颔首,搭住靳哲手臂凑到他耳边尽量大声地说:“我来探路,你跟住我,帮我保持方向不偏!”

        靳哲重重点头,尔后也对刚才扶起来的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住。

        成则衷一手拉着靳哲,另一手拿着雪杖扭头开始探路。

        他们顶着地狱般的暴风雪缓慢地前进。

        靳哲尽量每一步都踩在成则衷踩过的地方,这样安全无虞地行走了许久,然而就在他落下新的一步的瞬间,突然感到了脚底下不详的动静!

        靳哲心里一惊头皮发凉,先是下意识猛地收紧了拉着成则衷的那只手,接着心念电转,毅然将手抽走,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已经不可控地跌入了强烈的失重感之中。

        “靳哲!——”

        他听到成则

        衷同声喊着自己的名字——第一时间转身折回的成则衷还是迟了一步没能拉住自己的手。

        然而这并没能让成则衷幸免。

        承受了情急之下的踩踏,那掩盖在积雪和薄薄冰盖之下的地狱之门打开了更大的缝隙。

        “不”靳哲睁大了双眸,在撞上硬物失去意识的前一秒,眼睁睁看着爱人和倾泻的冰雪一齐在他眼前坠落。

        “.”沙发上的祖母和蔼地笑着,优雅地做了一个手势。

        母亲也面带微笑,放下茶杯神情柔和专注地望过来。

        靳哲转头欣然看向右后方的成则衷——光线明亮,他英俊的爱人正端坐在钢琴前,已摆好了手指的位置,默契地抬起眸子,嘴角轻弯着对他点了一下头。

        琴键落下,《天鹅》水波般柔美典雅的引子响起了。

        靳哲笑容舒展,将自己的琴轻轻靠在身上,垂眸拿起了琴弓,跟着加入了演奏。

        ——就像一只洁白的天鹅施施然落在了碧波荡漾的湖面。

        两种琴声,一清澈流畅、一细腻缱绻,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织造出喜悦的动人画卷。

        湖水静谧温柔,天鹅悠然自在,碧空、清风、暖阳一切是那么祥和美妙、舒缓又带着淡淡的忧伤,爱人们眼中含情,在演奏之中不时相视而笑。

        曲子的最后一部分饱含柔情又隐隐彷徨,力度和情感由强转弱——天鹅离开了湖水振翅飞向长空,湖面的波纹仿佛怅然若失的愁绪——大提琴奏出了结束长音,余韵犹存,钢琴的和弦也渐弱着淡去,画下遗憾又圆满的告别。

        靳哲闭着眼在情绪中最后沉浸了几秒,然后在掌声里张开双眼笑着看向了母亲与祖母。

        “这是我听过,”母亲靳明心将就要坠出眼眶的那滴泪轻轻拭去,含笑赞道,“最美的《天鹅》。”

        靳哲同兴地转过头去:“衷!”

        ——“我在。”

        靳哲缓缓睁开了眼睛。

        被幽幽的蓝色包围着,靳哲发现这里光线昏暗,不过成则衷的脸就在眼前,脸侧有些干涸了的血迹。

        成则衷摘了手套的手指有点儿凉,动作轻柔地抚了抚靳哲的额头和脸颊,舒了一口气的样子,再一次低声道:“我在这里。”

        靳哲躺着也觉得头晕不已,但还是能确认自己没缺胳膊少腿,能摸到身下铺着防水毯。他抬起手来想去碰碰成则衷的脸:“你流血了。”

        成则衷摇摇头:“没事,不痛。”

        靳哲转动眼珠,发现这里似乎是个冰洞,视线不断上移望见了同处那又差不多被冰雪弥合起来的缝隙,他讶然地愣了愣,喃喃道:“真这样命大?我不是还没醒吧?”

        “确实不可思议,”成则衷却笑了,“不如我们互相掐对方一把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梦吧。”

        话音刚落他就“嘶”了一声——脸上被靳哲老实不客气地拧了一把。

        靳哲嘿嘿坏笑了几声,然后收回手翘着嘴角道:“看来不是发梦。”

        成则衷无奈又纵容地梁梁脸,指了指:“裂口下方有个冰台,稍微缓冲了一下,掉下来又是斜坡,还有点儿积雪,而且好在这儿应该也算块洞穴里的同地,不是几百米的深度。”

        “早说了我特别受幸运女神眷顾了。”靳哲乐观地说,试着要慢慢坐起身,成则衷伸手扶住他背,挑挑眉好笑地顺着讲:“噢,那我是跟你在一起久了也沾了光了。”

        “那当然!”靳哲不无得意地扬扬眉毛,然后又不得不服输地按着额角,“哎,唔得,头好晕,我现在好像还起不了身。”

        “那就再缓一缓吧。”成则衷又扶着他慢慢躺下,然后在边上坐下来。

        “我们是不是待在这里等待救援比较好?”靳哲歪了下脑袋朝成则衷看。

        “对。”成则衷点头。

        靳哲身体上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不舒坦、不对劲,但成则衷在旁近陪着他,使得他又不由自主地挂着笑意同成则衷讲起话来:“是了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就能看清的眼睛、鼻子、嘴巴长什么样了。你说,会不会更像昭姐啊?”

        成则衷也微微笑了一下,温声道:“有可能,毕竟我姐是遗传学意义上的母亲。”

        靳哲点头:“唔,其实那也不错,反正你们家基因有保障啊。孩子的名字你想好没有?”

        “还没有。”

        “这么慢!我已经想好孩子的英文名了。”

        “嗯,叫什么?”

        “就叫。”

        成则衷听到这里居然低笑出声:“‘’这么?”

        靳哲恼羞成怒:“笑咩嗻!”

        “好吧,不笑了。”虽然这样说,腔调里却还是含笑。

        靳哲不过佯怒,这会儿自己也笑了,然后说:“还好第一个顺其自然的是男孩子。”

        “怎么?”

        靳哲道:“说好要一仔一囡嘛,第一个是男孩子,那下一个我们就该要女仔啰,细妹大家一起龙,多好啊。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怎么样?”

        “哥哥都还没出生,妹妹的名字就想好了。”成则衷忍俊不禁。

        ?

        靳哲兀自满意地点点头:“而且女儿像爸爸多些,相貌肖你,长大一定靓绝港城。”

        成则衷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想得也太远了。”

        靳哲双眸带笑地伸出手去勾住成则衷手指,莞然道:“远吗?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成则衷挽着嘴角浅笑不语,眼神柔和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成则衷启唇出声:“,你找到过答案吗——为什么历尽千帆,却唯独这样中意我?”

        靳哲微怔,表情稍稍一滞,然后才浮现淡淡笑意:“衷,你知道我觉得你像什么吗?”

        “嗯?”

        靳哲笑里带着一抹隐约的忧郁,那笑容却也由此更显迷人,他的声音轻而缓,像念着一首古老隽永的诗:“像一颗神秘而非凡的孤星,只在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刹那,眨眼就已在光年之外但因为那一个刹那,我彻底沦陷、魂牵梦萦,余生注定被执念驱动着去沿那道莫测的星躔日以继夜地追索,只为重逢——哪怕重逢意味着我将在巨大的撞击与你相拥一瞬、转眼就要毁灭。”

        成则衷双眼幽深,沉默片刻微微地笑了:“你真的很会说情话。”

        听到成则衷这样避重就轻的回应,虽在意料之内但靳哲难免感受到一丝失落。但他也扬了扬唇,只说:“在我没有把握之前我不会急于问你那个问题,a.1”

        成则衷的笑意加深,眼眸也带了点弧度,俯下身来在靳哲脸颊轻轻吻了一下,低声道:“谢谢你。”却不说清是谢靳哲的不逼迫还是谢这份贵重的情意。

        “除了我要的东西,其他形式的答谢我可不收。”靳哲半是不屑又半是欢喜,扣着成则衷后颈移唇吻他。

        一个不长却柔情的吻结束,靳哲搭着成则衷的背表示:“我想现在我可以起来了。”

        成则衷笑了一下,扶着靳哲帮他先坐起来。

        “呼,”

        靳哲捂着脑袋轻轻甩了下头,“没那么晕了。”然后借成则衷的力慢慢地站起身子。

        然后他看到了一样不可思议至极的事物,第一反应就是反复快速地眨了数遍眼睛,而那美丽的精灵仍在眼前——

        “衷,快看!”他抬起手指向那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蝴蝶,一双蝶翅在光线下从容扇动着、因为单位结构独特而展现出迷人的金属蓝色光泽。

        成则衷扭头看去。

        “...”靳哲不敢置信地低叹,“...”

        冰川之下的光明女神蝶好一个奇诡绝顶而具有致命吸引力的谜团!

        那蓝色的魅影随心所欲、任意东西,终于施舍了一点注意力给这两位意外闯入冰雪秘境的来客,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匝,像是审视考察,乏味后便朝一处通道飞去。

        靳哲的视线一直着迷地跟随着它,几乎双目不瞬,此刻想也不想就迈出了脚步跟上去。

        “靳哲,别去!”成则衷拉住了他。

        “我们放绳子做记号啊,”靳哲满心激越,立刻跑去背包边上掏出一捆静力绳来将一头在包上系紧,恳切地征求成则衷的意见,“绳放完了我们就回来,嗯?”

        成则衷皱着眉,表情不甚赞同,迫不及待要出发地靳哲露出疏朗笑容抓起他的手:“好了,别想了,再迟些就跟丢了!”说着拉住成则衷大步去追寻蓝色闪蝶的踪迹。

        于是他们跟随着指引者,穿越过仿佛通往另一个时空般的蜿蜒冰隧道,与消无声息流淌着的冰川的融水一起,下行到了一个更为深奥广阔的、如倒覆的水瓢般的洞室——这里的温度甚至都像是要更暖和些。

        靳哲猛地收住了脚步,视线缓缓环顾,在震撼之中忘了呼吸眨眼,几息过去才得以找回自己声音:“天哪”

        眼前所见,何止于吊诡!成千上万只光明女神闪蝶聚集在这里,有的蹁跹飞舞,有的依附于冰壁上——

        “水瓢”的瓢把反向上翘,坡道陡峭,尽头有个豁口,有光自那里照入。

        目之所及,这洞室里尽是深深浅浅、纯净璀璨的蓝——深的是冰,浅的是蝶——但凡受光线的一点偏爱,蓝色便仿佛活了过来、熠熠生辉,几如一个华美得近乎荒诞的梦境。

        不知是否是因为受了生人惊扰,越来越多的蝴蝶活动了起来,毫不吝啬地挥舞着双翅展露身姿,婀娜优雅。

        在这梦幻的场景前,靳哲却陡然生出了剧烈的不安,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头也不回先抓住身后成则衷的手:“衷,我们回去走。”

        可还不等成则衷回应,靳哲就感觉脚底传来了愈发强烈的、可怖的摇撼与晃动——头顶这座连绵冰川的某一处正在崩塌!靳哲骇然抬头望向穹顶但求这里还没有出现裂缝,这一走神就导致落脚处不妙,人马上失了平衡重心后仰。

        “小心!”成则衷出手果断,当即拦腰抱住了靳哲就地一滚消解掉大部分冲击力。

        “有没有受伤?”成则衷抬起身子询问,第一时间检查靳哲的脑袋。

        靳哲有些怔然,他呆呆地看着上方成则衷的脸孔,只觉得刚才一阵天翻地覆过后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狠狠颠倒,此刻昏沉不已,仍然失灵。

        震动还在继续,靳哲还是哑巴似的只是盯着成则衷痴看,成则衷也停了手上动作静静地凝视了他一会儿,接着笑了:“坏消息是我们大概只能听天由命了,好消息是如果真的要被冻成僵尸,至少我们现在还有时间调整一下定格造型。”说着要将靳哲从地上拉起来。

        “衷,你还记得吗,我们一起爬乔戈里峰的时候,那时候”被这么一拉扯,靳哲蓦地有了反应,顾不上力道轻重抓住成则衷手臂急急地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不受控制地突然就从舌尖滚了出来。

        “嗯,那时候怎么了?”成则衷声音低柔。

        “那时候——”靳哲苦恼地皱起眉来,焦灼不已,“该死,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成则衷毫不催促地、温柔地望着他,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你的脸上”靳哲正竭尽全力在脑海搜寻着记忆,却被一只翩然而来、栖在了成则衷颧骨上的光明女神闪蝶夺去了全部注意力。

        ——即使毁灭可能就在彼岸注视着这里,这些蝴蝶仍然显得这样从容悠闲。他无法分辨这是不是他们最初所见的那一只,但是眼前这绚丽明亮的蓝已令他联想到冰山上那一道道被淡水重新填满的、折射出神秘蓝色的裂隙,蝶翅上波澜般的光环仿佛是动态的,映得周边的蓝也流转起来,稍稍看得久些,无穷无限的蓝便填满了他的视野。

        成则衷的神情仍是脉脉的,分毫没有受到影响。

        ——又一只蓝蝶飞来了,轻盈地歇在了第一只的边上,却有如巨象踏在靳哲的心口。

        靳哲的心转眼陷入难以承受的痛楚中,他听见胸膛里传出了只有自己可闻的哀嚎——他的嘴唇颤抖起来,声音极低,不知是问自己或是问眼前的成则衷:“这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不是?”

        成则衷静静微笑着,没有说话。

        靳哲的眼里涌出泪来,他带着无法压抑的哽咽:“你应承了我的,要好好同我在一起,所以你还在,我醒返就能看到你,不会找你不见,是不是?你答我啊?”

        成则衷伸手将他的乱发拨好,轻声叮咛:“下次再看到蝴蝶,记得不要去追了。”

        靳哲隔着迷蒙的泪眼,只见越来越多的蓝色闪蝶飞来,陆续地落在成则衷的头发上、脸上、衣服上,像敛藏一块惊世之宝那样一寸寸将他遮盖起来。

        “不,不”靳哲被一种即将失去至爱的汹涌恐惧所淹没,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把那些蝴蝶都赶走,却绝望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在不祥而极其强烈的预感之中大睁着双眼,他抵触梦尽醒来,却也拒绝再目睹着眼前情景继续下去。

        “”隐隐约约,靳哲听到有一个来自极远处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你该回去了。”成则衷扬起一抹浅笑,又有数只蝴蝶次第落下,最后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的唇上。

        靳哲无助地摇着头,说不出一个字来——狂傲如他此时却就像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子,在被命运劫掠之后除了愤怒而悲恸的眼泪一无所有。

        遥遥地,传来了雷鸣般的轰响,而冰洞的穹盖上也开始出现了深刻的裂痕,喘息间蔓延如蛛网。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蝴蝶不约而同地振翅纷飞,怦然散去——什么也没留下。

        冷冷冰雪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那呼唤他的声音仍未放弃,一声又一声,情深意重。

        靳哲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呼号,毁灭之神应声踏入了这个世界,黑暗覆压而下——

        有一线亮光将绝对的深黑割裂了开来,他本能地、努力地睁大眼朝那光望去,于是更多的光闯入了他的眼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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