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是夜。
萧七又坐在了屋顶上。抱膝而坐。
一道白影闪过,纪楚瑜轻轻地落地,坐在她了身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没胃口?我看今日你都没怎么吃过东西。”纪楚瑜以臂做枕,轻轻地躺了下来,一只脚横架在另一只脚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吃不下。”萧七将头搁在膝上,蜷缩起来。
“吃不下也得吃,不然哪有力气战斗?”纪楚瑜懒懒地开口,“难怪看你那么喜欢往屋顶上跑,这样看星星倒是的确别有情致。”
萧七闷闷道:“肚子空空的,反而脑子更清醒一点。”
纪楚瑜没有说话,闭上眼,好像是在闭目养神。
“扇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万姐姐么?”
“我相信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纪楚瑜睁开了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终究是不相信我。”
“不是。也许,她只是不想你趟这趟浑水。她跟我说,她首先是风雨楼的红衣,然后才是一个女人,然后才是万如烟。”萧七想到说这话时万如烟的神情,不禁有些黯然,微微叹息。她和纪楚瑜这么多年的交情,她萧七都是看在眼里的……她其实比谁都希望他们两个能修成正果。除了这把扇子,她还真的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配得上她。
纪楚瑜苦笑着轻哼了一声:“可是她明明知道,这件事会扯到天机阁,秦佑与我是生死之交,他的忙,我无论如何都是会帮的,所以我不可能对这场风雨置身事外。”
萧七沉默了下来。纪楚瑜觉得不对劲,也坐了起来,看着她:“萧七?”
萧七缓缓地偏过头,迎上纪楚瑜了眼睛,认真地问:“扇子,如果有一天,我与天机阁为敌,你会帮谁?”
“你在说什么傻话?”纪楚瑜的扇子正要敲上萧七的脑袋,却蓦地顿住,是被萧七一把握住,她的神色躁动不安:“万如烟与天机阁为敌,你又会帮谁?”
纪楚瑜看着她的眼睛,随机轻轻地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想说……她不想我为难,所以才会用那样拙劣的方法让我避开这一次?”
萧七没有回答。
纪楚瑜还是笑锝蛊惑人心:“你竟然这么执着于这个问题?那好,我便告诉你。秦佑是我兄弟,万如烟是我女人,这两个人是绝对不会成为敌人的,我纪楚瑜也不会让他们成为敌人。会成为敌人的只会是风雨楼和天机阁。”
他的声音也渐渐地染上了几分无奈:“呵呵……若是他们有一天真的刀剑相向了,那便是他们立场的缘故。而若是为了立场,那也就不是个人情长可以左右的了。要真到了那一天,我也只能选择……相对正义的一方。”
“相对……正义的一方?”萧七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没错。”纪楚瑜轻轻地点点头,眼眸之中带着某种琉璃的色彩,“这个江湖的是是非非,看似好像根本就是剪不断理还乱,说不清道不明的。没有全完的邪恶和正义,可是若是真的看透了想明白了,还是可以发现,有些人,不见得有多光明磊落,可是还是站在正义的阴影里的。”
“正义的阴影……”萧七无声地笑了起来,“所以,如果站在正义的那一方是秦佑,你还是会杀了万如烟么?就像我师父,他爱师母,可是师母危害武林,所以他为了维护江湖的正义,亲手杀死了师母,再为她守一辈子的坟……这样,真的……不后悔吗?”
纪楚瑜顿了顿,郑重其事地问:“那你师父临死的时候,可曾后悔?”
“后悔。我师父他,非常后悔。”萧七站了起来,衣袖轻扬,发丝在空中飘扬,她缓缓道,“武潇潇的死毁掉了‘第一刀客’萧英的人生。所以扇子,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天,我希望你不会后悔。做出自己最应该做的选择。”
说着萧七不等纪楚瑜回答,已经轻轻跃下了屋顶。
夜色里,纪楚瑜的白衣分外飘逸,远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阵阵的桂花香。他那双举世无双妖孽的桃花眼在寂静的月色里,流露出少有的凝重。
忽然,空气中的气味有些不对劲。
纪楚瑜轻轻地笑了起来,桃花扇“啪”地打开来扇了扇——那支桃花在秋夜里分外妖娆。这样的场面他并不少见,因此他笑得从容带着三分漫不经心:“这位朋友,你觉得今夜的月色如何?”
不知何时,一道孤傲的黑影已经站在了屋顶的一个斗拱之上,有种肃杀之气弥漫。
纪楚瑜站了起来,眯了眯眼:“原来阁下就是风雨楼的——黑衣?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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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八大清早,萧七打包了一些干粮和水,打算出门的时候,途径了秦佑的屋子——秦佑此时此刻也住在云梦泽这间酒楼。也许正是因为这件酒楼只是普通老百姓开的酒楼,所以才能更好地避嫌。她经过秦佑屋子的时候,却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她本能脚步一顿,屏息凝神静听了起来。
秦佑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从容,却带着积分疲惫:“看样子风雨楼是真的要与天机阁为敌了……虽然这件事的确是天机阁有错在先,可是风雨楼也太猖狂了……”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少主,浔阳城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可是咱们浔阳城也就只有龙鲤客栈这一个据点,如今却又被风雨楼血洗了!先是呈祥赌坊,再是龙鲤客栈,风雨楼这是要一个个地清理我们天机阁的势力啊!这样下去,咱们天机阁迟早被毁尽了!少主,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秦佑道:“我知道。我们天机阁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看样子,的确要采取一些措施……谁?!”
门“砰”地被打开,门外站着的赫然就是脸色惨白的萧七。
“萧姑娘?”秦佑有些错愕,然后神情温和下来,“萧姑娘这么早就起床了?”
萧七失魂落魄地抬起头:“你刚刚是说,龙鲤客栈也被风雨楼给……灭门了?”
秦佑抿了抿唇,还是凝重地点了点头。
萧七笑了笑,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秦佑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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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日大清早,风雨楼的石榴院内。
石榴树上的石榴已经成熟,散发着馨甜的清香。缤纷磊落,垂光耀质,挂在树上,十分惹人怜爱。
“啊!!!”一个童子的声音震动了整个院子。
青松像往日一样来给封孤情送药,却发现了封孤情的屋子外竟然躺着一个乞丐,大叫了起来。他的惨叫声立刻京东了住在隔壁院子的曲莲音,她全身戒备地穿上了衣服迅速地赶了过来,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严重的大事,只是青松一个人在院子里对着地上的一个人大叫。
地上的一个人?地上哪里来的人?
“怎么回事?”曲莲音皱眉,凑近了看清了那个人时,神情一松,舒了一口气。
萧姑娘离开了两天,封孤情的脸就黑了两天。虽然还是笑着的,可是那个笑容比不笑还要可怕。自从两天前再没有了萧姑娘的消息,她们就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两天。如今萧姑娘回来了,她们总算可以不用这么胆战心惊地过日子了……她要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黑衣和万如烟。
“青松,你难道没认出来么?那是萧姑娘。”曲莲音拔高了声音,却是淡淡地笑了笑。
封孤情的门由内向外霍地被打开,一身单衣的封孤情站在门内。他的脸色血色全无,嘴唇也微微发白,瘦弱的身躯好像下一刻就要倒下。
“楼主公子,我来送药……”青松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曲莲音接过了他手上的托盘,“公子,我将您的药送进您屋里。”
封孤情颔首,让开了让曲莲音进去。
青松好像还想说什么,却被曲莲音拉走,曲莲音难得好心情地开起了玩笑:“青松,别每天背医书了,都变得傻里傻气的!”
待曲莲音和青松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封孤情才缓缓地从屋内走了出来,走到了石榴树下。熟透了的石榴渗出丝丝芳香……
此时的萧七正在石榴树下酣睡,看着她狼狈的容颜和脏乱的衣服,他可以想象,她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睡觉了,不然,她也不会在青松闹出这么大的一个动静之后还睡得这么沉。
早上的清风吹来,卷起了几片落叶,紧扣人的心弦。
她好像经常都是这样脏兮兮地狼狈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九年之前,她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看见了山贼打劫,二话不说就冲了出来,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他轻轻咳了咳,视线却蓦地触到了她手上的一个蓝色的东西……
他猛地一怔。手,轻轻地碰触了过去……那是一个风铃……因为他的碰触,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所以,她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两天没有睡过觉,是因为她……回到了那个悬崖,去帮他找回了这个随着马车的坠崖而丢失了的风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