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告退,萧七看了一眼封孤情,一咬牙,扔下眼前的棋局,追了出去。“万姐姐!”
万如烟顿住,回过头来,对萧七微微笑了笑。那个笑容,非常苦涩。
萧七想起刚才万如烟的模样,不禁心头一酸。在万花楼也好,在如烟楼也好,万如烟从来都是指点江山、叱咤风云的一个人物,可是偏偏在风雨楼,她竟然也不得不屈人之下。红衣,要不是她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怎么都不会相信,风雨楼的红衣,会是秦淮河畔的“十年花魁”万如烟!
萧七缓缓地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她,低低道:“万姐姐,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不应该怪你。”
“萧儿……”万如烟眼神一黯,笑得勉强,“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一直瞒了你,不可原谅……”
“不!”萧七摇摇头,也淡淡地苦笑起来,“我知道,这些年你待我好,都是真的!就算你是听了他的话来接近我,我也知道,没有你,没有他,我已经不知道死过多少回。”
万如烟苦笑,没有说话。
“因欺瞒而愤怒,而愤怒,正是因为在乎。万姐姐,我早已把万花楼当做了自己的家,也早已把你当做了我的亲人。现在……你是风雨楼的红衣,我就再也没有家,没有亲人了……”
万如烟怔住,笼罩在心头的阴霾渐渐地散了开来,轻轻地笑了开来,她望着萧七,柔声道:“傻丫头,只要你不怪姐姐,姐姐永远是你的亲人。”
萧七哽咽地点了点头,紧紧地抱住了万如烟。两人紧紧相拥。
良久,万如烟闷闷地低声问她:“萧儿,你对楼主……可是真心?”
萧七点点头,喉咙中发出一个字:“是。”
万如烟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了一声:“没想到,还是到了这一天。”
“什么?”
万如烟苦笑着摇头:“没什么。”
萧七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问:“那纪楚瑜呢?”
万如烟脸色煞白。
萧七见她脸色不对,立马明白了什么,深深地望着他:“万姐姐,纪楚瑜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我怎么会告诉他?又怎么敢?”万如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说担心你,要来找你,他便一路跟了来。到了浔阳城的龙鲤客栈,已经不能再拖,我便将他迷晕了,让天机阁的人送他回金陵。”
萧七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过是我的奢望罢了……自古正邪不两立。风雨楼被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视作妖魔,那我与他,也只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了。”万如烟低低地叹着。
萧七心疼地望着她:“可是你说过,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男人,可以为你不顾一切。这几年,你我见过的男人就算没有上万,也有百千,可除了他……你当真就要这样放弃?”
“萧儿,你不明白,我先是风雨楼的红衣,才是一个女人,才是万如烟。”万如烟轻叹一声,满腔愁绪无人解,“以前,我也奢望着能像一个普通女人那样寻寻常常地过日子,可是如今风雨楼生死关头,我……只能与风雨楼共存亡。”
萧七怔怔地望着她,不能哭只能笑:“我明白了。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
万如烟也微微笑了笑:“我明白,萧儿。多谢……”
“对了,万姐姐。”萧七顿了顿,才缓缓得问,“什么是……血蛊?”
万如烟的笑容僵住,随机又慢慢笑了开来:“你个问题,你直接去问楼主,也许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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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封孤情放下手中的茶盏,微笑着看着萧七。
萧七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一眼棋局,拿了一枚黑棋敲了下去,缓缓道:“我好像……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谈笑间,白字紧接而至。
“黑衣的手指是怎么回事?”黑子落。
白子一顿,他抬眼一笑:“因为他犯了错。萧儿,这是风雨楼的规矩。”
萧七明白他话中的潜台词,是让她不要管风雨楼的内务,可是她心头还是有些不安:“是不是……与我有关?”南宫傲当时为了杀她,雇佣了风雨楼的杀手黑衣,黑衣非但没有杀她,反而救了她,她当时问他会不会受惩罚的时候,他分明僵直了身体。
“你想多了。”白子落,再次吞掉了大片黑子,他轻轻抬眼,柔声道,“萧儿,你不专心。”
萧七的心思根本没在棋盘上,听到他的话,不禁有些尴尬,沉思许久才又落下一子,叹了一口气道:“他当时不杀我,是不是因为你的命令?”
“是。”封孤情这回倒是没有否认,“只要我还是楼主,风雨楼什么人都可以杀,就只有一人不能杀。”
萧七一怔,又落下一子才微微颤抖地凝视着他:“所以,他没杀我,的确是因为我?而他受罚,是因为没有杀我而坏了风雨楼的规矩?”
封孤情微微叹息,柔声道:“萧儿,黑衣是所有杀手的统领,他的手下接了本不该接的活,这份责任他逃不掉的……”
萧七一黯,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是要告诉我,他受罚是因为他的手下犯了错,而不是因为我?可是,就算是这样,也终究是因为我的缘故。其实是我犯傻,是不是因为我被罚,我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他的手指已断,我也已经没有办法补救。这世上的事情若真是只要道个歉就可以解决,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恩怨情仇。只是,你不告诉我,是不想我难过伤心,我明白。可是我宁愿难受,也不愿被瞒着……”
封孤情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僵了僵,随机便淡淡地笑了开来,凝视着她,轻轻笑道:“知道了。以后,我不会瞒着你……”
萧七感激得朝他笑了笑。
“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有。”萧七这才将刚才的问题抛了出来,“血蛊是怎么回事?”
封孤情放下棋子,轻轻叹道:“这事儿我倒没打算瞒你。你知道我当上风雨楼的楼主时只有七岁吧?”
“嗯。”
“我父亲不是突然暴毙,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他害怕自己一走了之之后,我会支撑不下去。父亲当年有心称霸江湖,四衣使皆是父亲的兄弟,却个个都可以独当一面,他们虽然对父亲服服帖帖,可是父亲去后,却未必能服我。当时的青衣,听了我父亲的担忧,便动手研制出一种蛊,在里面滴了我的血,体内种了此蛊的人,每一年都要服下融合了我的鲜血的药丸,每一年……”
萧七原本就是猜想,血蛊大概这是某一种控制人的毒物,却没想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不禁有些情绪复杂:“他用这样的方法来保住你的命……”
“对。他用这样的方法来保住我的命……而阿音、黑衣、小劲、小烟都是从小就被种下了血蛊。对了,他们四个其实分别是四衣使的弟子们中最出众的,打败了自己的师父,便出师取代了原有的四衣使。”
“就像青松一样?从小跟着学自己的师父学?”
封孤情点了点头。
“那被取代的四衣使,要怎么办?”
封孤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萧七。萧七明白了,不再多问,只是淡淡道:“你要的是你自己的手下,而不是你父亲的。”
封孤情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辨不出喜怒。
“那……为什么别人都有名字,黑衣却没有?”萧七又问。
封孤情的眉宇之间淡淡的:“黑衣是个没名没心的孤儿,他到风雨楼的时候,连话都还不会说,自然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原本在杀手里面只是一个代号,后来做了黑衣之后,便一直叫黑衣了。”
“原来你们风雨楼,也是这样残酷。”
“萧儿,你应该明白,优胜劣汰,弱肉强食原本就是江湖上生存的法则。残酷不残酷,也只是相对的。有时候,甚至想要活下来都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因为常常面对的选择是,不是杀人,就是被人杀。”
封孤情没有接话,只是温柔地笑。显然他已经是认同。
“那蒋先生……他又为了什么而背叛你?”萧七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师父研究出来血蛊,终究是被他研究出了解药。阿音说他最恨受人摆布,可是既然已经研究出了解药,他就不必受你的控制,大可以一走了之。”
封孤情终于露出了一抹赞许的神色,随机又被一种淡淡的惋惜代替,他轻轻扬眉,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萧七顿了顿:“是为了……阿音?可是……我还是想不通。”
“你输了。”封孤情笑了一笑。
萧七一怔,看了看棋盘,也不禁笑了笑:“的确是我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