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七醒来的时候,先听到了震天的水声。
她记得她喝下了蒋劲中给的那一碗水……然后……哪里!哪里来的水声?她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多年训练出来的警觉性和对陌生环境的感知能力,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艘船。一艘在江面上航行的船。
她提起腰间的弯刀,走了两步,扶住船上的桌子,稳了稳身子,揉了揉太阳穴,大步出船舱。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两岸的重山叠叠,高耸的山峰直插云霄,将阳光都遮蔽起来,仿佛天地都在那一瞬黯然失色。宇宙那般辽阔,人蜉蝣于天地之间,渺小如同蝼蚁。奔腾的江水翻滚冲击的声音震天响,如同一道道在耳边炸开的惊雷,让人在那一刻忘记所有的忧心尘世。那浩浩荡荡的江水,一泻千里,让萧七的感觉交错起来,差点以为自己身在梦中。
她看到了船头站立的那抹孤傲的黑衣提剑的身影,与前方撞击礁石的浪花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那一刻,她差点以为站在那里的,是叶九意。
她摇头晃脑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才大胆地往前走去。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黑衣回过头来,见到萧七,对她点了点头。
怕水声太大听不见,萧七朝他大喊:“我怎么会在这里?”
黑衣皱了皱眉,显然他是听清楚了。但他不习惯用这样的方式来说话,于是慢慢地走了过来,越过萧七,走进了船舱。萧七也跟着走了进去。
船舱内的水声果然比外头小了不少。
“每次遇到你,总会让自己吓掉半条命。你下次要把我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的时候先和我打声招呼。”萧七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随口道,“看这样子,是你强行将我从神农架带出来了?”
黑衣点了点头。嘴角又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意。
萧七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了救你把自己卖了,不太值,所以要强行把我带出来吧?诶!你不会把毒医谷灭口了吧?嗯……蒋劲中不会武功,可是他却有反抗能力,据我观察,那些种在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可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似乎不太像个玩笑,她又见黑衣沉默着不说话,表情和心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许久,黑衣才平静地说道:“我没有杀他。他没事。”
萧七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不过……那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黑衣:“……”萧七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根本就问了两个问题。
她郑重地看着黑衣说:“黑衣,你听我说: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是风雨楼最厉害的杀手。我也知道,你本来的任务是来杀我的,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杀我。本来我和你是没什么相欠的,但是后来南宫傲要杀我,你却跑来救我,又替我挡了暗器,救了我一命。我送你去毒医谷,那本是应该,也是还你的救命之恩。这样一来,我和你就又两清了。所以,我才将你从那里送了出来。你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的。”
“你救我的代价是去当试药人,我若不去救你,便是我欠了你。”
萧七皱眉,像看着怪物似的看着黑衣:“天底下哪有你这样讲道理算清帐的杀手?真是怪了!”
还没等黑衣说话,萧七忽然又嘿嘿地笑了起来,从怀里拿出几个瓷瓶子来:“还好我聪明,早就从蒋劲中的药房里顺了几瓶药出来。你不知道那些医书有多无聊,要我去研究那些花花草草的,还不如直接偷点药来的实际……”
黑衣震惊。
萧七得意地看着黑衣道:“你以为我是傻子么?试药……这规矩实在是太变态了!以活人做试验……想想都觉得恐怖,我真怕喝了蒋劲中的什么药,肚子里会长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虫子来。但是去了毒医谷,若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未免太不划算。昨天,我完全是因为那一碗真的是清水才喝下去的,没想到,还是失策了……”说到这里,她眼睛一亮,站起来猛地拍了一下黑衣的肩膀,故意装了个男人的粗犷的声音,郑重地道:“兄弟,你果真没让我失望!”
黑衣终究是被她逗笑了。纵然嘴边笑意一闪而过,萧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心里暗叹,其实,杀手也是人,是人,自然是会哭,会笑的,又何必整日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呢?明明笑起来比冷着脸的模样好很多。
可是,她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黑衣其实很想说,能让人的肚子里长出奇奇怪怪的虫子的东西,不是毒药,而是巫蛊。还有,有时候,最干净的清水,才是最致命的。以及,她喝下那碗水,其实已经三日了……
“对了,你不杀我,到时候,你们楼主,那个叫做什么……什么风……啊,对了,封孤情!他难道不会处罚你吗?”
黑衣浑身一震,将目光移开,转过身望向波涛汹涌的江水。此时此刻,也只有江水,能看得清他眼底的神色。可是,江水,那奔腾不息的江水,是看不懂的。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妙,看得懂的,看不见,看的见的,却又看不懂。
良久,黑衣低沉的声音夹着浪涛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些……你不必管。到了洞庭,我会下船,你可直达金陵。”
萧七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淡淡地笑了开来:“如此,也好。”
若是一直不提金陵也罢,可是一提起金陵,萧七就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想念秦淮河,如烟楼,以及,万如烟。
出了湖北,舟在江面上渐渐平稳起来。萧七倚着门站了许久,走出船舱,径自在风中站了一会儿,然后席地躺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脑后做枕头,左脚撑起,右脚架在左脚上,好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模样。
这一躺,便望见了空中漂浮的云。有些黑沉沉的云,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漂浮着。船是往东行的,那么,这云,也是该往东行的了?萧七笑了笑,觉得自己就像那空中的浮云,没有来出,没有归处,只能整日就在空中飘荡。可是好在,她还有个如烟楼可以回。
她总是想起,第一次走进那个繁华似锦的高大华丽的楼宇时,她还是一个未见过世面的十四岁的小姑娘。一眨眼,竟然快九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