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忍一直没醒来,这几年,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虽然医院已经做了最好的处理,但他仍是陷入了持续的高烧中。
偶尔昏昏沉沉的睁眼,目光中没有焦距,在所有人焦急的喊他,想要让他清醒过来之前,他又昏睡了过去。
伤了的地方是左边后背和左臂,所以只能趴在床上,也许是压迫的长了,他偶尔会急促的呼吸几次,然后脸色变得苍白,每当这个时侯,神宫澈就心疼的去抱他右边的身体,让他暂时舒畅呼吸。
只是无论他多么难过,无论他怎么哀求,端木忍都没有醒来,似乎是人生第一次,那么狠心的对他这个像是自己半身的人。
欧悦一直坐在最远的位置,不说话也不动作,静静的像是一座没有生命的雕像,目光远远锁定在端木忍身上。
这一次,谁也没再心软,报了警,警察带走了方婷。
还好她被带走的及时,否则谁也不知道愤怒之下的常靖远会做什么,就连面对毫无关系的医生,他也差点失去风度当了一次施暴者。
常靖远冷冷的看了看在场所有的人,然后开始打电话,他多年来第一次没有通过助理,自己拨通了许多电话,一个个的越洋电话拨出,联系的是专机、高级护理人员、最好的医院和整容医生……
拨完电话,常靖远叫来了医生,倚在窗边冷冷的问,“病人是不是需要绝对的休息,让这么多无谓的人留在病房中,这难道是你们医院新的人性化管理方式?”
医生很年轻,医生袍上别着实习的字样,他听了常靖远的话,尴尬的涨红了脸,看看围在病床前的人,又看看那个昏迷的美少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病人需要休息没错,但他们都那么关心着那个人,每一个的眼眶都是红红的,看的人感同身受。
常靖远见医生不说话,又说,“如果你做不了主,去叫周明函来,我问问他这家医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以病人的健康为首要关注对象了?”
周明函。
一听这个名字,实习医生慌了,连连摆手,“我这就叫他们出去。”开玩笑,周明函是院长,要真的惊动他了,自己也就别想混了。
常靖远满意的点头。
实习医生可怜兮兮的走到病床前对所有人说,“麻烦你们先出去吧,病人确实需要休息。”
其他人还没怎样,神宫澈先怒了,死死握着端木忍的右手,冲常靖远吼,“我不走,我要陪着忍!”
常靖远冷笑,鄙夷的冷哼。
实习医生无奈,又劝其他人。
欧悦终于抬眼,看向常靖远,平静的问,“你会治好小忍,对吗?无论如何你都会治好他?”
常靖远不回答,挑眉看向实习医生,“怎么,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吗?”
实习医生苦着一张脸看所有人,虽然他还没正式踏入社会,但他也能看得出,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尤其是一直发号施令的那个,看起来最是得罪不得,不禁在心中埋怨,怎么这么倒霉,遇到这样的倒霉事,结结巴巴的回答常靖远,“他们都不愿意走。”
虽然只有最好看的那个清楚的表达了意愿,但实习医生也看得出每个人眼中的不情愿。
潘希明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激动道,“学长,你就让我们留下来吧,我们都很担心小忍,你放心,我们绝不会打扰到他。”
常靖远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对实习医生说,“如果有人在医院闹事该怎么办,不用我教你吧。”
实习医生愣了,表情难看的踌躇着。
“还不去!”常靖远轻喝。
实习医生吓了一跳,为难的往外走,心中嘀咕,至于吗,这样就要请保安。
其他人都明白常靖远要干什么,激动的开始七嘴八舌。
除了欧悦和陈芳雯,其他人并不知道他和端木忍的关系,而常靖远又是大家一向尊敬的学长,所有人自然而然被他这样目中无人的毫不讲情面激怒了。
欧悦站了起来,摆手阻止所有人,看了看床上趴着的端木忍,叹息般的说道,“我们走吧,让小忍好好休息。”
其他人惊于欧悦的反应,想要说什么,陈芳雯急忙猛眨眼,摆出一副另有隐情的样子,拖着大家出了病房。
唯有神宫澈,依旧坐在床边,就是不肯离开。
欧悦无奈,走上前,轻轻拍上了他的肩,“我们走吧!”
神宫澈抬头,双眼红的像兔子,他咬着唇摇头,喉结上下滚动,喉间是低低的哽咽。
欧悦牵动唇角,轻轻笑了一下,像是曾经的无数次,心疼端木忍那样揉了揉神宫澈的头发,哄他,“要是醒来看到你这样,他会难过。”
神宫澈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回头看端木忍,细碎而柔软的头发挡住了他大半个脸,剩下的部分,皙白中透着不正常的红晕,长长的睫毛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正经受疼痛,微微的颤抖着,完美的侧脸即使是在昏睡中,也美得无与伦比。
就是这样的忍,就是他误会了三年、以为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喜欢自己的人,却用自己的身体帮他挡下了撕心裂肺的疼痛,然后变得血肉模糊。
那个时侯,明明那么痛,他居然还对自己笑。
一想到这里,神宫澈就觉得心像是被谁剜去了一块的疼着,他回头看欧悦,强忍不哭出来,问,“忍会好起来的,对不对,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欧悦心中苦涩,却坚定的点头,“他一定会好起来。”
不知是承诺,还是许愿,他现在能做的似乎只有什么都不想,而坚信那个善良的让人心疼的人一定会好起来。
除了坚信,他无能为力。
神宫澈咬着嘴唇站起来,看了端木忍很久,然后俯下身子,在他脸上吻了一下,有些哀恸的拨开欧悦,冲出了病房。
欧悦后退几步,稳住身子,看向常靖远,他知道他们的这个学长这次是真的怒了,也心疼了,欧悦不愿意,可他又不得不把端木忍交给这位似乎谁也看不透的学长,如果一定要选,他宁愿不能再爱,也希望爱着的那个人能够好好的好起来,健健康康的笑,快快乐乐的在阳光下美丽,所以,明知这有可能是最后一眼,但他还是选择了离开,只是临走仍是许愿,“你一定要让小忍好起来。”
直到所有人走光,直到病房门被关上,常靖远像是刚打完一场仗耗费光了所有体力一般的猛地就坐到了地上。
他没有哭,他以为自己哭了,可他摸上眼角,只有干涩,干涩到觉得浑身都在疼,干涩到他需要不停的眨眼才能看清病床上的那人。
不知道是用走,还是用爬,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方式,他来到了病床前,有些颤抖的摸上了端木忍的脸,长长久久的张了嘴,再合上,说不出话来。
腐坏了的地方没有被完全包上,涂了药,用白纱布简单覆盖了,常靖远轻轻的揭开就看到了令人作呕的变成枯败颜色的血肉。
他紧紧皱了眉,完全无法接受那样的丑陋出现在端木忍完美的身体上,一瞬间眼中就有了浓烈的恨。
他把端木忍身上的薄被完全揭开了,手指在完美的皮肤上游走,眼中充满了迷恋和心疼,还有一些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的复杂情绪。这个身体在他四年的调教下,已经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对他的触碰有所反应,白的几乎透明的皮肤,在他的手指下渐渐显出玫瑰色的红晕,一朵朵,一处处,开得像是绝美的花朵。
常靖远慢慢伏下了身体,带着温度的唇,吻上了那一朵朵令他变得疯狂的红晕,但他并没有像曾经的无数次一样沉迷,也许用了很大的自制力,他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一抬头就看到端木忍,睁着一双空茫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常靖远笑了,把薄被小心为他盖上,宠溺的揉了揉他的头发,“醒了吗?要不要喝水?”说着站起来倒水。
端木忍轻轻动了动,立刻痛苦的皱紧了眉,发出闷闷的痛呼声。
常靖远急忙走回来,小心把水杯靠到他唇边,心疼的责备,“不要乱动,要什么就跟我说。”
端木忍喝了水,目光在屋内转动,眼中疑惑越来越重。
常靖远知道他的心思,对他解释,“我让他们走了,你需要休息,我陪着你就好了,我已经联系了美国的医院,明天我就陪你过去,你放心,你会和以前一样的。”
端木忍动了动唇,哑着声音说,“能不能等到悦做完手术。”
常靖远不说话,直直的盯着端木忍。
端木忍不退却,水晶眼睛依旧清澈而干净。
空气中有奇怪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阳光透过窗幔照射到病床上,在端木忍的身上留下浅浅淡淡的淡金色影子,随意盖上的薄被掩不去他完美的曲线,因为发烧而更加红润的双唇微微张着,他安静的,也是四年来的第一次,真真正正的看着常靖远,看着这个给了他四年地狱般的生活,而现在他又有所求的人。
他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再回来,帮神宫澈挡了所有,他不后悔,所以,他也不想后悔没能看到欧悦完成手术。
也许,这就叫命中注定,也许,这就是有缘无分。
也许,之后是天涯永隔。
但无论如何,他都想知道,欧悦会好好的,现在会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就算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只要知道他是好好的,就好。
所以,他请求了,哀求了。
在读懂了端木忍眼中的情绪时,第一个瞬间,常靖远心中是恼怒的,甚至有怨恨,为什么就是无法拥有他,曾经那么折磨他,他也不哀求,现在却只为了确定那个人能不能完成手术就求他了。他以为端木忍会有更多的哀求,那样,也许他可以提更多的条件,那样,也许他甚至可以让他竭尽所能来爱上自己,回应自己的爱。
可是他不求啊——他不求!
他只是想确定那个人会好好的。
第二个瞬间,常靖远像是灵犀一窍被点通,忽然有了一种顿悟,那才是真正的爱,但他却立刻甩去了这种想法,有点恶狠狠的瞪向端木忍,“没问题,但你再不能见他!”
说完,似乎是为了坚定什么,不让自己后悔,他站了起来,摔门而出。
他的身后,端木忍轻轻牵动唇角,笑了,笑的感激,笑的温暖,笑的原谅了一切。
只可惜,他没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