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忍到达C大门口时,春日的薄雾还笼罩着天地,一切景物看起来也都是雾蒙蒙的,也许因为是周末的原因,学校进出的人很少。
远远的就看到了神宫澈那身张扬的银色外套,端木忍把车开过去,才发现欧悦、林灵、潘希明和那个婷婷也在,端木忍从小夏的那里知道,她叫方婷。几个人的身上都背着大大的背包。
所有人都笑着跟他打招呼,只除了神宫澈略有怒气的冲过来,“谁让你开车来的?”
“啊?”对于神宫澈的怒气,端木忍实在很想笑,但总算憋住了没笑出来。
“赶快去把车停好,再晚来不及了!”神宫澈探进车窗,把端木忍的背包拿了出来。
“什么来不及?”端木忍仍是愣愣的。
欧悦也走了上来,指了指神宫澈,“去露营啊,他没跟你说吗?”
“露营?”
端木忍还停留在惊讶中,神宫澈却已经不耐烦的把他从车里拽了出来,自己开车去了停车场。
神宫澈停车的这段时间,端木忍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座城市的远郊,有世界闻名的大山和峡谷,身处钢筋水泥森林中的人们,偶尔会利用假期的时间出去野营,贴近大自然,呼吸新鲜空气,放松心情,卸下压力。
只是他没想到,神宫澈竟然突然要去野营,而且还带了这许多的人。
当然,端木忍的不解和内心的抗拒,神宫澈是全然不理会的,停好车后就和大家一起踏上了远程的长途车。
长途车的终站。
从车上下来的只有他们几个人,已经是人烟绝迹的地方,听司机师傅说,他们是好几个月来第一次坐到终站的人。
也许是离得城市太远,没有了如同空气的噪音,也没有了灰蒙蒙的天空,偶尔清风拂过,带来青草的气息,如果运气好,或许还能嗅出淡淡野花香。
人之本能,或许就是亲近大自然的吧。
无论愿意的,不愿意的,有心结的,没心结的,呼吸到这久违的新鲜空气,所有人的心情都为之舒畅。
一行人在神宫澈的带领下往目的地进发。
端木忍走在中间,因为事先不知道野营的事,毫无准备之下,背包空空的他走的尤其轻捷。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初来这座城市的神宫澈怎么能对山里的路如此熟悉,转弯、越石、爬坡、跨沟,竟然熟悉的像是自家后院。
一行人呈曲线弯曲前行着,简单的交谈声、欢笑声,色彩一般洒落山林树木间。
欧悦走在端木忍前面,偶尔会回头问他渴不渴、累不累,或是拿了水给他喝,或是提醒他小心脚下,遇到需要攀爬的地方,也总会拉他一把。
唯一的两个女生林灵和方婷走在最后,叽叽喳喳像小鸟一样发出悦耳的笑声和说话声,看到漂亮的野花会惊叹,遇到清泉会扑打到脸上,瞧见不曾见过的鸟还会欢叫着追逐一程,在它展翅时及时拍下最生动的照片。
神宫澈和潘希明走在最前面,像是开拓疆土的勇士,手里拿着略粗的树枝,左劈右砍,为同伴踏出往前延伸的道路。
下车的时候已是近午,等终于走到一个不太大的湖泊之时,已经是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刻。
一路行来,哪怕是春日,一群人也出了汗,刚见到如同碧玉一样嵌在群山之间的湖泊,就像小孩子见到最鲜艳的玩具一样,欢呼一声冲了过去。
喝水、洗脸、洗手。
欣喜的发现拇指大的小鱼在指间调皮的穿游而过。
休息片刻之后,欧悦和潘希明动手搭建帐篷,为了减轻重量,大家带的是小型帐篷,一个帐篷可以容纳两人,一共带了三个,正好够所有的人用。
林灵和方婷四处摘野果、捡树枝。
神宫澈则拿出了折叠的小马扎坐到湖边,竟然从背包中掏出一支折叠鱼竿开始钓鱼。
唯有端木忍坐在一旁,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竟然一点也帮不上忙。
春天的山里,仍然是寒冷的,太阳一旦西偏,气温立刻骤降,端木忍站起来不停跺脚,仍是忍不住打颤。
欧悦见他这样,拿了个小铁铲叫他,“和我一起去建厕所吧?”
端木忍点点头,很高兴的跟了去。
厕所是建在背风之处,用铁铲挖出一个坑,在坑底铺满树叶,旁边也要放上很多树叶,四周用布简单围一下,方便完之后,就用树叶盖一下,最后离开时再用挖出来的土回填,毕竟大自然给了你温馨的眷顾,你该有的回报就是不给大自然留下肮脏的负担。
等端木忍和欧悦回到帐篷的时候,林灵和方婷捧着新鲜的野酸枣已经回来了,神宫澈的收获也不小,钓到了满满一袋子的鱼,足够让每一个人大饱口福。
潘希明生火,欧悦洗鱼,神宫澈穿了来烤,林灵要去洗野酸枣,端木忍抢着去,林灵不让,方婷坐在一旁喝水戏谑,“你就让他去了,男生为女生服务是应该的。”
当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时,群体的协作总是和谐的。
因为大家都饿了,而且是实在太饿了,神宫澈只要把鱼翻一个面,立刻就有人往上面撒作料,火稍微暗了暗,也有人立刻添材拨火,端木忍刚洗好一捧野酸枣,也立刻会有一个小盆递过去接住。
也许,人类的感情正是如此,真情总在患难,温情总在同需。
偶尔作料撒的太多,激起猛烈的火焰,差点烧了眉毛,偶尔加上去的是湿润的树枝,引出呛鼻的浓烟,偶尔盆没端稳,不光是没接住新洗好的,连原本的也洒到了地上,另一方也总是毫不介意的笑笑,然后继续努力。
一顿野餐,在这融洽的不能再融洽的气氛中完成了。
大家围坐在大石头边,塞入口中,竟是觉得从未有过的美味,临到最后的部分,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动手抢了起来。
吃食是为了果腹,可是这种乐趣,却是所有人尽情投入而又无比珍贵的快乐时光。
就连神宫澈对端木忍似乎也暂时放下了浑身的刺,趴在他的肩上,挂到他脖子上,从他手里抢野酸枣,抢到了就哈哈大笑,抢不到就嘟嘴埋怨——如同很久以前。
那边,欧悦和潘希明为了最后一条小鱼追的满树林跑,不知惊起来多少虫蛙鼠蛇,惹得林灵和方婷笑的直不起腰来。
太阳再往西偏,温度降了更多,大家坐到了帐篷里,并不拉起拉链,围着火堆聊天。
没有到落日的时候,阳光依然炽烈,越过大山之顶投射到湖面之上,为近处的湖泊镀上了金灿灿的光芒,和着水色的青碧,打造出最好的画家也无法描摹的绝美画面。
林灵提议大家照相留恋,大家又不怕冷的跑出了帐篷,摆出各种姿势,都想在那个狭小的数码空间里留下这一刻的快乐。
直到把相机的剩余空间用完,大家才又钻回了帐篷,从中午就开始拿出来透气的睡袋已经膨胀到了十分松软。
欧悦和潘希明共用一个帐篷,端木忍怕冷,别人还在外面煮鱼汤喝,他却已经钻进了睡袋中,只露出头,听着大家说话,看着大家微笑。
后来,外面的人也一个接一个抵受不住寒冷,钻入了帐篷中。
那一块如碧玉的湖泊,有半个圈的周围都是刀削般的峭壁。
平缓之处和峭壁相接的地方,土质松软,嵌入土层中的石块,全然无法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端木忍的脚刚踏上去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个可笑的想法。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推他一下,哪怕是只用一根指头,只用一点的力量,他都会摔到湖水之中。
然而,五秒之后,他才意识到他的这个想法并不可笑。
冰冷刺骨的湖水由口鼻灌进,耳边是如同飞机起飞时笼罩整个世界的闷鸣,肺部随着空气的竭尽而剧烈的疼痛着,偶尔感觉什么轻抚到脸上,大概是调皮的小鱼。
游泳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时,而此时的端木忍更多的是不想反抗。
当所有人都睡熟了之后,神宫澈把他叫了出来,他没有问为什么,也不问干什么。
神宫澈推他的那一下,他很意外,又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还是一点也没变啊,像是个不顾后果的孩子,不高兴了就要大声哭,高兴了就要大声笑,可是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三年的积怒,他一定会让自己狠狠疼了才满意吧。
所以,何必挣扎,何必反抗。
不管三年前阿月是不是因为自己,不管那时候是不是有别的原因,阿月毕竟死了,自己也毕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迟到了三年的告别,也许只有在身体濒临死亡的时候才能传达给阿月吧。
阿月——对不起——
迟了三年的歉意,一旦得到释放,端木忍的身体便急剧的下沉,仿佛是得到了那一头的回应,仿佛是那个人一定要他去陪。
死亡的感觉,就算意识模糊,也清晰的传入脑中。
也好——这样也好——
奇异的,水中的端木忍竟然睁开了眼睛。
声音已经传不到耳中,又或者是传到了耳中但却无法进入脑中,可是视线中仍然似乎看到一个身影在向自己划来。
许多的小气泡一串串的跃出水面,奇怪的是,他听不到其他声音,却能听到一个个气泡脱离水面破裂的声音。
细小而脆弱的声音,像是幻觉。
也许就是幻觉吧。
欧悦跳下水之前,击到神宫澈脸上的那一拳很重,大概是平生用过的最大力量,神宫澈倒在地上,没有喊疼,也没有站起来,一直看到欧悦把端木忍救起来,看到他击打端木忍的胸口让他吐出腹中的积水,看到他给端木忍做人工呼吸,看到他背起端木忍走回帐篷,从头至尾,欧悦再没有看他一眼,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直到没有人的时候,神宫澈笑了,笑的流出了眼泪。
原以为会高兴的,原以为让端木忍体会到了那种窒息般的痛自己会高兴的,三年前,看着姐姐冰冷的尸体,那一刻他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所以,他一定要让忍也尝尝这种痛。
可是,落入水中的忍却丝毫不挣扎,逐渐下沉的身子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他甚至觉得看不见的水下,端木忍应该是冷笑着的。
因为早就猜到了他会如此,因为对他的任何情绪都无动于衷,甚至连死,他也要表现出是自愿的,而并不是被他强加的。
这种近乎于睥睨的冰冷,刺痛了神宫澈的心,所以在原本打算跳下去救他的时刻止了步。
心中的怒火无可遏制,甚至有那么一刻觉得就这样结束了也好,姐姐死了,忍死了,自己也会死吧,这样不是挺好,他们又能在一起了,而这次是谁也分不开了。
然而,欧悦来了,那一拳打下,打醒了他,也打断了他的愿望,其实,早就知道不可能了,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而却没有一刻,能够如此清醒的意识到。
所以,眼角的泪,竟一时分不清究竟为何而流。
欧悦把端木忍背回帐篷的时候,潘希明已经醒了过来,一看到昏迷的端木忍惊叫了一声。
欧悦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吵醒其他人,潘希明急忙点头,出去拿了干树枝在帐篷门口又生了一堆火。
“希明,你去阿澈的帐篷好吗?看着他,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也不要问”,欧悦用从未有过的恳求语气说话。
潘希明愣了一下,急忙点头,钻入了另一顶半开着的帐篷中。
睡袋沾了水就不保暖了,所以欧悦把端木忍的衣服全脱了去,也把自己的外衣脱了。
平稳的呼吸证明了端木忍没有生命危险,欧悦把他抱到睡袋中,守了一会儿再摸他的身体,仍然冰凉的可怕,情急之下,脱了自己的衣服也钻到了同一个睡袋中。
狭小的空间挤着两人的身体,只剩下了丝毫的空隙。
靠到很近了,欧悦才发现端木忍在不停的发抖,闭上的眼皮之下眼珠子混乱的转动着,他曾经听学长说过,如果是睡着的人,眼珠子如此转动,那么毕定是在经历着非常恐怖的噩梦,现在的端木忍算是睡着还是昏迷,他不敢肯定,可他知道,小忍现在一定是极难受的。
心里莫名的抽疼,比刚才看到他陷在冰冷的湖水中时更疼。
欧悦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臂,将端木忍圈到了怀中,“小忍……小忍……”
心疼的时候,只想得到他的回应。
端木忍好像感知到欧悦的心意,竟然缓缓的睁开了眼。
尽在咫尺的□身体,让端木忍下意识的往后躲开,却是躲不开,迷蒙的眼中全是惧意。
欧悦急忙抱紧了他,小声的哄着,“小忍是我啊,我是欧悦,没事的,没事的。”
突然,欧悦竟觉得有一种无力,似乎在端木忍难受的时候,他能说的只有没事的,没事的,空洞而毫不负责人的话,怎么会没事呢?
黑泽未知说过,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可刚才,就是那个和他一起从小长大的伙伴想要致他于死地,如果是自己,也会难过的要死吧。
神宫澈和端木忍的事,欧悦无意打听,也无意多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到端木忍不断下沉之时,他的心好像也跟着沉了下去。
聪明如欧悦,就算没有经历过,也知道那种感觉意味着什么。
自我厌恶、惶恐、慌乱、甚至是背德,无数的情绪在心中纠结,但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看到端木忍眼中的惊恐而升起的心疼,于是,毫不犹豫的,欧悦紧紧抱住了端木忍。
肌肤相亲,身体贴着身体,唇吻着唇,这一刻,他只想让他温暖,只想让他不要那么难过,只想分担他的恐惧,只想在这无比黑暗的夜里,紧紧抱着他。
因为,不想让自己心疼。
端木忍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欧悦,仿佛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而欧悦竟也只是将唇贴上,就再也没有了下一步。
近在咫尺的眉眼,就连睫毛也根根分明,鼻尖碰着鼻尖,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时间如同停顿,渐渐清晰的是彼此的心跳,还有那红了的脸。
夜间的清风轻轻的拍打着帐篷,月光露透的些微光芒放大了彼此的羞涩,虫鸣蛙叫,仿佛都在嘲笑着这笨拙的吻。
不知是谁先离开,先低头。
不敢再看,但却也没放开手,反而靠的更紧了。
心跳声成了伴奏,温暖的手像个羞涩的孩子,徘徊许久,还是再捧起了那张脸。
这一次的吻,仍是那么温柔,却不再木讷,轻轻的覆上冰凉的唇,一点一点的传递温暖,直到觉得足够了,才撬开了轻抿的唇,探舌而入。
缓缓的纠缠,小心的试探,唇齿间滋长的都是浓浓的疼惜。
随着呼吸的急促,手也划上身体,可是无论如何,却只是在腰际之上游走。
忘不了,许多事忘不了,欧悦不想成为温泉池里的那个男人,虽然身体已经渴望到极致,可他仍是不敢越雷池,虽然脑子已被欲念沾满,但他仍是清晰的知道,这样的情感也许是不对的,而且事到如今,他也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分辨自己对怀中人究竟是如何的心思。
可是,不管如何,年轻的身体仍然有了正常的反应。
炽热的火烫抵在彼此的身上,身体竟然也开始不知廉耻的扭动,轻碰之下想要得到更多的满足。
到这一刻,端木忍已经完全清醒了。
水晶一样的瞳仁中有着悲伤,也有着死灰一样的沉寂,他慢慢把手往下探,在欧悦的惊讶神情中握上了他的欲望。
抚弄、按捏,这一切他无比熟悉。
心死,一次就足够,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撕裂他的身体,原以为会是不同的人,原来对他也是那样肮脏的心思。
算了,不是早就该绝望了的么?
还在希翼什么呢,就连母亲也那样对他,他又怎能奢望其他的人要怎样,神宫澈把他推下了水,眼前的人想要他的身体……
就是这样,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比肮脏。
端木忍的眼越来越冷,然而,沉浸在无比美好的欲望中的欧悦却丝毫没能察觉,有些颤抖的紧紧抱着端木忍,轻轻颤抖着,低声呻吟着。
端木忍开始冷笑,无声的冷笑,唇角越勾越高,眼中有什么在流转,却始终不肯落下。
突然一个用力,手中的欲望得到了释放。
甚至不去擦拭,就转过了身。
平息之后的欧悦哪里知道端木忍心思的沉浮,只是轻轻的把端木忍抱到了怀中,轻轻的吻着他的脖子,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有用吻来代替。
欧悦从来没有想过,二十一岁的自己竟然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会在一个人的手中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是因为那个人不同吗?
也许是吧。
但内心却又有着些微的抵抗,不停的告诉自己,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可究竟哪里不对,他又想不清楚,或者说不愿去想。
“小忍,对不起。”
听到欧悦的话,端木忍笑了,笑出了声,冷冷的笑。
有谁知道,这世上,他最不稀罕的就是这三个字。
那个人也是,每次都说对不起,现在,欧悦也是如此。
果然是相同的啊!
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端木忍把自己的身体蜷的更厉害,完全不顾身后的人是否有足够的空间容身,沉沉的闭上了眼。
而欧悦,却把这看成了有些任性的孩子气动作,宠溺的从后面捏了捏端木忍的脸,钻出睡袋找来毛巾,把他的手拉出来仔仔细细的擦干净了,换了内衣又钻进去抱着他一同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