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苏颜华道情
书名: 一寸相思一寸灰 作者: 意展眉 分类: 言情

        “当天夜里,那位太妃一根白绫吊死在东暖阁的梁柱上。宫里人都感叹她与皇帝鹣鲽情深,说她是‘衔上恩,自裁以从天上’,十分敬佩。小皇帝心里虽然悲恸欲绝,却也只能颁旨以太后之礼下了葬。”

        苏颜华说了半天话,不禁口中干渴,当下端起茶来吃着,再转头去看旁边的皇帝,只见他歪身靠着扶手,好半晌静默无言。他面上是一片泰然的宁静,静如止水。唇角细微的扬起,仿佛带了一丝不经意的笑。一双眼睛却毫无神采,定定的看着远处,长久的,瞬也不瞬。苏颜华心里微微起了些疑惑,又不明就里,只得顺着他目光看过去。

        栏杆外面,风光格外韵致。深深浅浅的蓝绿颜色拼出一座大湖——太液池。一碧万顷的湖水随风轻漾着,一浪连着一浪,闪动碎钻般耀眼的光亮。池外是琴山,山势如立琴高耸,是皇城至高之地。山上遍植着绿树青竹,风过时,漫眼的翠障也在轻舞,恍若湖岸柔软的荑苇,稍露出琉璃顶的黄亮颜色。琴山尽处,湛蓝的天际正幻起无数浅金色的团云。想必是天高风疾,那些金云只一眨眼便改换一个模样,乾乾变化,无尽无穷,就好像迷离的人世。苏颜华心中不禁风起云涌,正出神,旁边的皇帝忽然嗯了一声,抬手捂了眼睛垂下头去。

        苏颜华连忙跨过一步来,就在床前的脚踏上跪下去,仰着脸轻轻掰开皇帝的手,问他:“怎么了?”皇帝见她言语关切,眼圈微微发着红却笑了,答道:“不碍的,只不过有颗砂子吹进去了。”苏颜华便又道:“这里风太大,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坐吧。”皇帝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欠过身来搀起苏颜华,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方又道:“看风景,看风景,若没有风,这景便少了些一半的妙处,看起来还有什么意思?”笑一笑又问:“后来呢?那个王爷呢?”

        苏颜华闻言怔了一怔,见皇帝脸上并无半分异色,可自己心里却无端的起了些慌乱。她忙稳住神:“原来你这么爱听。”说着便又道:“那王爷却没这么好命。他结党谋朝,虽蒙皇帝恩赦免去死罪,却阖家贬入贱籍,千里流徙,死在了路上。从此太后入朝,垂帘主政数十年,朝纲平定,再无波澜。”

        皇帝点点头,毫无喜怒的端起茶来喝。苏颜华静静的看着他,只见他手腕略微一转,将茶碗盖子揭起一条细缝来,接着松开手,盖子落下去磕在茶碗边缘,“叮”的一声脆响。那声音极轻极细,被风一吹,瞬间便飘过脑后去了。苏颜华心中突了一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静了一刻方听皇帝闲闲的道:“这儿确实风大。”又问她:“你冷么?”苏颜华笑道:“你这话问得怪。这儿虽说风大,太阳却好,哪里会冷。”皇帝看着她,目光里冷冷的,麻木的,杂乱着几分迟疑。苏颜华忽然领悟,低头握了他的手道:“我知道了,我不该讲这个故事给你听,让你想起自己的身世,心里难过。”说着又看向他:“你在怪我么?”

        皇帝却早已经神色自若,一面笑道:“快别傻了。你不过说个故事,我怎么会怪你?再说了,我和那个小皇帝相似之处,不过就是冲龄失怙即了皇位,又碰上皇叔乱政。幸亏有咱们太后力挽狂澜。她德仁惠爱,不仅没有逼死母后,还不垂帘不干政,只一味的教导我,便是母后在世也不过如此。我有什么好难过的?还有,这个故事我早就听过,你没有说完,后边还有下文呢。”

        苏颜华嗯了一声,睁圆了眼睛问:“是么?后边怎么样?”皇帝倒在靠背上,想一想道:“后来么,那王爷的儿子侥幸学得一身好武功,趁着夜里潜入宫廷却被皇帝生擒了,又告诉皇帝一个秘密,原来先前那太妃并没有死。”苏颜华有些惊讶:“真的?”皇帝并不答她,却偏头来问:“怎么,你父亲没有说过这些?”苏颜华摇头道:“没有。”又问:“那,再后来呢?”皇帝看她一眼,笑道:“我也是微服出宫的时候听别人讲了一次,再后来的我就不知道了。”苏颜华感叹道:“可惜了,这后面的故事,只怕更精彩呢。”皇帝瞬间一怔,有些欲言又止,想了想道:“宫里不比外面,这故事你和我说说倒是不妨,可别对旁人说起。宫里人多事情也多,有什么不知道的,可别贸贸然的就去问,回头问我,我去帮你打听,不仅妥当,只怕还更清楚些。知道么?”苏颜华点点头,却又一笑:“说你小看我。这些个我自然理会得。”

        皇帝好歹放下心来,喝了口茶只片刻又问:“你父亲——哦,不。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苏颜华笑着答道:“家里在永定乡下有些个田产农庄,街上也有一爿山货铺子。后来因为去余庭便都盘出去了。”皇帝渐渐坐起来:“那在章平的时候呢?”苏颜华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太小,后来长大了父亲没有说起,我也没有问过。想必,也差不多吧。”皇帝忍了半晌的话终究问出来:“你父亲可曾在朝为官么?”苏颜华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从没有过。父亲大人是个山野闲人的性情,他总说官场纷争太多,他不愿意涉及。”皇帝便又问:“那你家里其他人呢?”苏颜华想一想,迟疑的道:“这些我都不清楚,父亲从不多说家里长辈叔伯们的事情。自我记事以来,家里就从没有来过其他人,无论章平、永定都是一样,连几个仆从也是从小用惯了的。再一个——”说着一顿,脸上更添了些为难之色,轻轻的道:“其实——我并非苏家的亲生女儿。”

        皇帝双眉一跳,脱口而出的道:“什么?”苏颜华心里也唬了一跳,见话已至此,只得看着皇帝笑了笑,又道:“这件事,父亲临终之前方告诉我。他说他并非是我的生父,还说我母亲尚在人世,却又不能告诉我她是谁。”皇帝问:“那你生父呢?可有什么线索么?”苏颜华轻叹了一下:“父亲倒是说了些我家世身份的话。可他那时候已近弥留,那些话说得极含混,我听不懂。再说,我也不想去懂。”皇帝道:“不想去懂?你不想找到他们么?”

        苏颜华轻轻摇一摇头,她脸上浮出一股坚定之色,笑了笑,仿佛在议论一件与她无涉的事:“刚知道的时候是想过的。我想去问问他们,问一问为什么要将我丢给别人,问一问他们,是不是恨我,或者,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女孩。”她笑了笑,神色凄然:“后来不想了。他们舍弃我,自然有他们不得已的苦衷。再者,如今即便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我只知道父亲大人从小养育我、教导我,耗费了半生的心力,我只当他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别的我就再也不想了。”

        皇帝闻言紧蹙了眉头,手中一盏茶已经失了温,点点凉意透过细薄的碗壁染上他的指间。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那人眉眼里全都含着笑,一举一动都那么可亲。那一天是她轻轻携了他的手,将他扶上宝座;那一次他从石山上跌下来,是她彻夜陪在床边。那些一次的一次,那么多,养育他、教导他,她不是他的母亲,可如果没有她,他的今天会是怎么样?他简直不敢去想。可是,他分明越来越感觉到她微笑背后的那一层意味。那极暖的笑后面,那些星星点点的凉意——他不自觉的一团手,将茶盏握得更紧——那些凉意,有时候是恍惚的,有时候是仓惶的,有时候几乎是恨的。

        她在恨什么?他心中一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相信她,就像从前无数次相信她一样。他静下心,耳边微细的风声却换了一种腔调,呼呼的作着响,风里有个声音刺入耳中——是她么?难道,真的是她?不然这一切作何解释?那声音反复回响,一问一答,说的全是他心里的话,忽然又轻轻一转,柔下来问:“你今天老问这些做什么?”皇帝方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苏颜华,笑了一笑,极力轻描淡写的道:“你想一辈子就这样住在宫里?”说着又探前一分:“此时若不问清楚,到时候金册宝玺上该怎么写?”

        苏颜华听了这话,脸上起了些绯红,瞬间却低下头。皇帝脸上也微有变色,连忙问:“怎么了?生气了?你不留意自己的位份,还不让别人帮你留意么?”苏颜华见他说得这么直露,脸上忧色更见深重。她咬咬唇,轻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跟你说。不是我想瞒着你,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她声音本就轻柔,此时听来更见细弱,皇帝心中陡然一颤,不禁握紧她的手,面上却仍笑着道:“什么事?你说。”苏颜华蹙眉道:“父亲当年,已经为我定了一门亲事。”皇帝不知为什么竟觉得松下一口气,只听她又道:“虽然还未行过六礼,但既是父亲大人生前做的主,也就——我原想安葬了父亲就去余庭,却没想到半路遇上水患,后来又——”说着抬头一瞥皇帝:“那一家姓徐,听说是余庭的大富商,是那年去永定的路上和父亲遇见的。”她还要再讲,皇帝却笑着打断她:“别担心了,余庭徐家私通赵匪,已经抄了家,人也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个时侯,正经三媒六聘的亲家恐怕都要想尽办法的撇清,你犯不着跟他们这么认真。”

        为这件事,苏颜华入宫以来一直都悬着心,那一天还差点推拒了皇帝。此时听了这话,她恍如未闻般的怔了怔,好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皇帝叹一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肩头,轻轻的道:“这全都是上天注定,你呀,想推也推不掉,想躲也躲不掉。”说着拉她靠在自己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啊,真是山雨欲来......

        有同学问码字的时候听什么音乐,

        我个人常常听林海的钢琴曲《爱情风华》、《远方的寂静》,两张专辑都很不错。

        最近碰巧听了《大长今》的原声音乐,觉得很好,一并推荐给大家。不过,如果觉得雷也不要怪我...我的欣赏水平一向异于常人............

        灰溜溜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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